第八十九章 失约的父亲
“我会给你转一笔钱。算是我还给宋家的，也算是……买断我们之间这几年所有的纠缠。”厉璟恒的声音冷得像冰，“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责任。厉冬冬，我会找个时间，把他的身世问题跟组织说清楚。至于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要去打扰玉恩和岚岚。”
“不……璟恒！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因为太爱你了！我不能没有你啊！”宋淑仪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扯掉氧气面罩，疯了一样想下床来拉他。
厉璟恒却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
“你好自为之。”
他扔下这四个字，头也不回的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出了病房。
任凭宋淑仪在身后歇斯底里地哭喊、咒骂、哀求，他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他冲出医院，跳上吉普车，一脚油门踩到底。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赶上那趟火车！他必须赶上！
他欠宋玉恩一个承诺。
他欠女儿岚岚一个言而有信的父亲！
……
火车站巨大的钟盘上，时针和分针正缓慢而坚定的走向重合。
厉璟恒把吉普车开得飞快，在车流中左冲右突。他甚至闯了两个红灯，引来一阵尖锐的喇叭声和叫骂声，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耳朵里，只有火车即将拉响的汽笛声，和宋玉恩那句清冷的话。
“让岚岚亲眼看看，她的父亲，到底是不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车子在火车站前一个急刹，几乎是甩着尾巴停下的。他来不及锁车门，抓起副驾驶上的挎包就朝着候车大厅狂奔而去。
人群，拥挤的人群。南来北往的旅客，扛着大包小包，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他像一艘即将沉没的船，奋力地在人海中劈开一条通路。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同志，你挤什么挤！”
他的军装被挤得皱巴巴，军帽也歪了，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可他全然不顾。
检票口就在前方！
“呜——”
一声长长的、穿透力极强的汽笛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疯了一样冲向站台，然而，迎接他的，只有一列缓缓驶离的绿色铁龙，和它身后越来越宽的、空旷的铁轨。
火车，走了。
厉璟恒扶着站台的柱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口剧烈的起伏，像是要炸开一样。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列火车越开越远，带走了他所有的希望，最后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彻底消失不见。
他输了。
输给了宋淑仪的算计，输给了自己的优柔寡断，输给了这该死的时间。
售票窗口的阿姨探出头，有些同情的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军人：“同志，去周南县的火车一天就这一趟，你只能等明天下午的了。”
明天……去周南县要三天的路程，他注定赶不上了。
厉璟恒缓缓的闭上眼，靠着冰冷的柱子滑坐在地。
……
两天后，千里之外的红旗公社，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庆丰收军民联欢文化汇演”的现场，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大队部前的空地上，用木板和拖拉机搭起了一个简陋却喜庆的舞台，上面挂着“军民一家亲，共建新农村”的红色横幅。
村民们搬着小板凳，嗑着瓜子，脸上洋溢着淳朴而热烈的笑容。农闲时节的这点娱乐，比过年还让人兴奋。
铁蛋侦探团的一帮小子们，则像一群猴儿，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不时发出一阵阵怪叫。
“快看快看！王主任要上台讲话了！他今天头发梳得跟牛舔过一样！”一个瘦高个的小子捅了捅铁蛋。
铁蛋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不屑的撇了撇嘴：“那算啥，你等着瞧，一会儿李会计肯定要唱那首《东方红》，我赌五分钱，他第一个高音就得破！”
“我赌他唱不到高音就忘词！”
几个小子笑作一团。
后台，用几块幕布隔开的简易化妆间里，宋玉恩正蹲在地上，仔细的给岚岚整理着衣角。
岚岚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是宋玉恩特意托人从县里买回来的。她的头发被梳成两条整齐的麻花辫，辫尾系着红色的绸带。小姑娘紧张的攥着衣角，小脸绷得紧紧的。
宋玉恩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一边给女儿打气，一边控制不住的，用眼角的余光，一遍又一遍的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她在找一个人。
明知道希望渺茫，可心里总还存着那么一丝愚蠢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许，他会突然出现呢？
“宋医生，别紧张。”陆明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给岚岚递过来一杯温热的糖水，“岚岚准备得很好，相信她。”
宋玉恩勉强笑了笑，接过糖水：“谢谢你，陆队长。”
“下一个节目，手语诗朗诵，《我的家》，表演者，宋岚岚小朋友！大家掌声欢迎！”
台上的主持人，用他那洪亮的大嗓门报了幕。
到岚岚了。
宋玉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把女儿的小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柔声说：“岚岚，别怕，妈妈就在台下看着你。就像我们平时练习的那样，好吗？”
岚岚抬起头，看着妈妈鼓励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微笑着的陆叔叔，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迈着小小的步子，独自一人，走上了那个万众瞩目的舞台。
台下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哎，这不是宋医生家那个不会说话的闺女吗？”
“她能表演啥？站着不动啊？”
“嘘……小点声……”
那些好奇的、同情的、甚至带着一丝看热闹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向舞台中央那个小小的身影。
岚岚的身体僵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想往后退。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台下第一排，妈妈正对她用力的点头，嘴型无声的说着：“加油。”
不要怕，宋岚岚，妈妈在看着呢！
她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胸膛挺了起来。
她缓缓抬起双手，在胸前，开始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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