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江南，孟家

紫烟阁的风波，最终以沈知意被罚抄家规禁足而告终。

从紫烟阁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几点疏星挂在墨蓝色的天鹅绒上。沈之行走在前面，依旧一言不发，高大的背影在廊下的灯笼光影里被拉得很长，显得孤峭而冷硬。

燕云音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踩着他的影子。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她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怒意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化作了此刻沉默的低气压。

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起她单薄的衣衫。她拢了拢衣袖，犹豫了许久，终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静默。

“谢谢。”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风吹散。

沈之行的脚步未停，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像是不屑，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少给我惹麻烦，就是最好的感谢。”他冰冷的声音飘散在晚风里。

可这一次，燕云音听着，却觉得没有那么刺耳了。她知道，他所谓的“麻烦”，指的是她将自己置于险境。

走到平湖居的月亮门前，沈之行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燕云音一时不察，险些撞到他身上，连忙后退一步，垂下眼帘。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视线扫过她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侍女服，还有那在晚风中显得格外纤瘦的肩膀。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明日，我会让母亲将你的名字记入族谱，位在妾室。你既然顶了这个名分，就要有身为妾室的觉悟，恪守本分，不要再生事端，更不要让我为难。”他的话语依旧是命令式的，不带任何温度。

燕云音心中一紧，随即又释然。她明白，这是他对她最后的警告，也是这场交易的规则。他给了她庇护和名分，而她要付出的，是安分和听话。

她屈膝一福，声音平静无波：“是，将军。奴婢……妾身明白，绝不会让将军为难。”

“最好是。”

沈之行丢下这三个字，转身进了书房，再没有多看她一眼。

燕云音在原地站了片刻，夜风吹得她有些冷，她裹紧了双臂，也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青藤领着几个小厮，抬着好几个巨大的樟木箱子，直接进了她的院子。

“燕姑娘。”青藤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无奈？他指了指那些箱子，“这是将军吩咐的，给您添置的四季衣物和首饰。”

箱子打开，燕云音瞬间被里面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裙，从轻薄的纱罗到厚实的锦缎，一应俱全。颜色从素雅的月白、水绿，到明艳的绯红、宝蓝，应有尽有。每一件的料子都是上乘，绣工精美，绝非寻常侍女能穿的。旁边的小箱子里，更是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珠钗、耳环、镯子，虽不是极尽奢华，却也样样精致，价值不菲。

这哪里是添置，这分明是搬空了半个成衣铺子。

“这……太多了，我用不了这么多。”燕云音有些手足无措。

青藤面无表情地回答：“将军说，既然是平西侯府的妾室，就不能穿得太寒酸，丢的是侯府的脸面。这些您都收下，若是不够，随时可以再添。”

又是“侯府的脸面”。那个男人，似乎总喜欢用这个借口，来掩盖他所有反常的行为。

燕云—音看着满院子的华服美饰，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这既是安抚，也是一种宣告。宣告她是他的人，是他笼中的金丝雀。他要她吃好的，穿好的，却唯独不给她自由。

她没有再推辞，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有劳青藤管家，也替我多谢将军。”

青藤点点头，带着人离开了。

燕云音随手拿起一件藕荷色的软缎褙子，料子光滑冰凉，像极了那个男人的手。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费尽心机想要查清的真相，如今却要靠着委身于人，顶着一个妾室的名头才能继续。而这个男人，一边说着让她恪守本分，一边又用这种方式，将她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

她这个“妾室”，当得还真是……别开生面。

沈之行赐下妾室名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侯府。老夫人那边，在沈之行“为了侯府颜面”的说辞下，最终还是点了头，让周妈妈取来了族谱。

当燕云音的名字，用朱砂笔写在沈之行名下那一页的末尾时，顾清萤恰好也在场。她看着那三个小小的字，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她费尽心机，连沈之行的衣角都碰不到，这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成了记入族谱的妾室！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一个狐媚子罢了，靠着些下作手段勾引男人，算什么本事。”顾清萤酸溜溜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燕云音听见。

燕云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安静地跪在地上，等着仪式结束。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道程序，一个能让她更方便行事的身份。至于旁人的嫉妒和非议，她根本不在乎。

倒是老夫人，听了顾清萤的话，眉头一皱，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清萤，休得胡言。云音如今也是你的长辈，不可无礼。”

顾清萤被噎得满脸通红，委屈地跺了跺脚，却不敢再多言。

从紫烟阁出来，燕云音便回了平湖居。她没有去碰那些新送来的衣服，依旧穿着自己那身旧衣，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对她来说，那些华服珠宝，远不如书案上那堆泛黄的卷宗来得重要。

夜深人静，书房的灯火依旧亮着。

沈之行处理完军务，习惯性地走到窗边，看向燕云音房间的方向。见灯还亮着，他眉头微蹙，鬼使神差地，抬步走了过去。

他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燕云音正趴在桌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将卷宗和父亲手稿里的信息进行比对和梳理。她太过专注，竟连他进来了都未曾察觉。

烛光下，她的侧脸柔和静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沈之行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上面罗列着人名、地名、药名，还有时间线，彼此之间用朱砂线连接，形成了一张复杂的关系网。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也还要执着。

或许是感受到了身后的视线，燕云音猛地回过神，一转头，就对上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将……将军。”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

“坐下。”沈之行走到她对面坐下，拿起她画的那张图，仔细看了起来。

“有什么发现？”他问。

“有一些。”燕云音定了定神，指着图上几个被圈起来的名字，“这些是当年负责处理瘟疫后事的官员，还有几个是京城最大的药材商。我发现，他们在瘟疫爆发前后，都曾有过大笔的银钱往来，而且……他们的籍贯，大多指向同一个地方。”

“哪里？”

“江南，孟家。”

燕云音说出这三个字时，清晰地看到沈之行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孟家，正是顾清萤的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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