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旧怨暗生

柳如烟被安置在了侯府最偏僻的一处院落，名唤“晚晴居”。

名字倒是雅致，地方却着实冷清。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正房两间耳房，院墙很高，墙角长满了青苔，一棵半死不活的石榴树斜斜地立在院中，秋风一过，卷下几片枯黄的叶子，更添萧瑟。老夫人派来的两个婆子，一个姓王，一个姓李，都是府里的老人，眼观鼻鼻观心，话不多，手脚却勤快，说是伺候，实则监视。

柳如烟对此安之若素。她每日不是在窗下做些针线，便是捧着一本闲书静坐，吃食上从不挑剔，言语间也总是温顺恭敬，仿佛当真满足于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只等着腹中孩儿降生。

她越是安分，二房主院里的风暴就越是猛烈。

顾清萤砸了自己最心爱的一套粉彩茶具，犹不解气。她想不通，自己金尊玉贵的嫡小姐，怎么就输给了一个青，楼里爬出来的下贱胚子！

“表哥！你看看她那副狐媚样子！整日里装得楚楚可怜，不知道在背后怎么算计呢！你真就被她肚子里的那块肉给迷了心窍？”顾清萤堵在沈知意的书房门口，又气又急。

沈知意刚从晚晴居回来，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柔情，被她这么一搅和，顿时不耐烦起来。“你闹够了没有？如烟她性子柔弱，如今又有了身孕，你少去寻她的麻烦。”

“我寻她麻烦？是她给我找不痛快！”顾清萤眼圈都红了，“今天厨房送去的燕窝，被她身边的王妈妈给退了回来，说什么我们二房送的东西，她一个罪身之人不敢用。这不是明摆着打我的脸吗？表哥，她这是在向我示威！”

沈知意一听，眉头果然皱了起来。他快步走进书房，顾清萤以为他要为自己出头，心中一喜，连忙跟了进去。谁知沈知意却是在书架上翻找了半天，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支成色极好的老山参。

“你把这个给如烟送去。”沈知意将锦盒递给顾清萤，“就说是我给她的，让她安心养胎，别胡思乱想。”

顾清萤彻底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知意，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你……你让我去给她送东西？沈知意，你有没有搞错？我是你的表妹！是未来的二房主母！你让我去讨好一个妓子？”

“什么讨好？这是关心！”沈知意被她吵得头疼，“她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儿子！是侯府的长孙！你能不能懂点事？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她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以后？还有什么以后！”顾清萤的情绪彻底失控，她一把将那锦盒打落在地，人参滚了出来，“我告诉你，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只要我顾清萤还在这侯府一天，她柳如烟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说完，她哭着跑了出去。

沈知意看着地上的狼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烦躁地一脚踢开那支人参，胸中的怒火与烦闷无处发泄。一边是骄纵蛮横的表妹，一边是柔弱无依的心上人，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场争吵，很快就传遍了侯府。

燕云音正在自己的小药圃里侍弄草药，听着小丫鬟绘声绘色地学说，只是淡淡一笑。顾清萤这点段位，实在不够看。她那些自以为是的刁难，在柳如烟面前，不过是上赶着送过去的、让沈知意更加怜惜她的由头罢了。

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小厨房，炖一盅银耳莲子羹，送到晚晴居去。就说……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点心意。”

丫鬟有些不解：“姑娘，您何必去趟这浑水？”

“去吧。”燕云音没有多做解释。

她不是去趟浑水，她是去扇风。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

晚晴居里，柳如烟正坐在窗边，看着那棵萧索的石榴树发呆。李妈妈端着一碗黑乎乎的安胎药进来，面无表情地放在桌上。

“柳姑娘，该喝药了。”

柳如烟回过神，看着那碗药，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端起药碗，用银簪试了试，簪子并未变黑。她知道，药是没问题的，但这些日子喝下来，她总觉得身子有些说不出的滞重。

就在这时，王妈妈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姑娘，平湖居的燕姑娘，给您送了些东西来。”

柳如烟有些意外。

她与那位燕姑娘，不过是在紫烟阁有过一面之缘。那位姑娘给她的印象很深，不为别的，只因她太过安静。在那样一场风暴的中心，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安静地站在沈大公子身后，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可柳如烟却敏锐地感觉到，那位大公子在做决定前，似乎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

食盒打开，是一盅尚在温热的银耳莲子羹，甜香四溢。

“燕姑娘说，您初来乍到，又是双身子的人，怕您吃不惯府里的东西，特意让小厨房为您做的。”王妈妈将燕云音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柳如烟看着那盅甜羹，沉默了片刻，随即浅浅一笑。“替我多谢燕姑娘的美意。”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银耳软糯，莲子清香，甜度也恰到好处。她慢慢地将一整盅都吃完了，才放下汤匙，对王妈妈说：“王妈妈，劳烦您一趟，将这个食盒还给燕姑娘。另外，我这里有块不成敬意的帕子，是我自己绣的，还请您一并带去，聊表我的谢意。”

她从针线笸箩里，取出一块雪白的杭绸帕子，帕角上用银线绣着一枝含苞待放的寒梅，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王妈妈应声去了。

李妈妈在一旁看着，冷哼了一声：“一个妾室，一个不知道算什么东西的，倒是在这儿姐姐妹妹地演上了。”

柳如烟像是没听见，她端起那碗安胎药，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放下药碗，她拿起一块碎布，将碗底残留的药渣，不着痕迹地揩了下来，小心地包好，藏入了袖中。

平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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