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把白布，掀开

机会，比燕云音预想的，来得更快一些。

午后，小茶哭丧着脸，从外面跑了回来。

“姑娘，不好了！给听雨轩柳姑娘炖补品的厨房管事，刚才不小心被开水烫伤了手，烫得还不轻，起了好大一片水泡。柳姑娘那边又催得紧，说是闻着厨房的味儿就犯恶心，非要吃城南‘福满楼’的八宝鸭。二公子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已经派人去买了。可……可给柳姑娘调理身子的药材里，有一味‘紫河车’，府里正好用完了。这味药断不得，厨房的人让奴婢来问问您，该怎么办？”

燕云音正在整理药材的手，停了下来。

紫河车，就是人的胎盘。是安胎的良药，但也极难寻得。侯府的存货，都是沈之行特意派人从外面搜罗来的。

“城中最大的药铺‘百草堂’，应该有存货。”燕云音缓缓说道。

小茶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都快哭了：“可是姑娘，现在外面那么乱，剥皮的凶手还没抓到呢！谁敢出门啊！要不……要不让府里的护卫去？”

“护卫都是男人，他们懂什么药材的品相和真假？”燕云音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药末，“紫河车这种东西，最讲究炮制手法，稍有不慎，药效尽失，甚至会变成毒物。我不亲自去看看，不放心。”

她的话，合情合理，无可辩驳。

“可是……”小茶还想再劝。

“没什么可是的。”燕云音打断了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就不信那凶徒还能在官兵巡逻的大街上行凶。你若害怕，就留在府里。我一个人去。”

“不行！”小茶一听，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奴婢不怕！奴婢陪姑娘一起去！奴婢……奴婢带上烧火棍，谁敢过来，奴婢就敲碎他的脑袋！”

看着小丫头一手拿着烧火棍，一手拿着擀面杖，一副视死如归的滑稽模样，燕云音紧绷的心情，也难得地松动了一丝。

两人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从角门悄悄溜了出去。

街上的景象，比想象中还要萧条。

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行人稀疏，店铺也大多关了门。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惊惧之色，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一队队穿着铠甲的京畿卫士兵，手持长矛，来回巡逻，更添了几分紧张肃杀的气氛。

“姑娘，我们快些吧，这里……这里瘆得慌。”小茶紧紧跟在燕云音身后，小声地嘀咕着。

百草堂在城西，离东市的案发地不远。为了避开人群，燕云音特意选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刚拐过一个街角，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啊——！”小茶尖叫一声，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只见巷子的尽头，赫然拉着一道警戒线，几个官差守在那里，面色惨白。而在警戒线之内，一具被白布草草覆盖的尸体，正躺在地上，血水从白布下渗出，染红了一大片青石板。

是第四个！

这里，是新的案发现场！

周围已经有胆大的百姓在远处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又死一个！我的天爷，这凶手是杀疯了吗？”

“听说死的是个更夫，昨晚还好好的，今天就……”

“快走快走，晦气！别被差爷当成凶手抓起来！”

燕云音的心，却猛地一跳。她没有像小茶那样惊恐，反而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两步，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将那块白布，掀起了一个角。

一瞬间，一截赤红色的，没有皮肤覆盖的小腿，暴露在了空气中。那上面，肌肉的纹理，纠结的筋膜，清晰可见。

“呕——”小茶再也忍不住，扶着墙角，吐了个天昏地暗。

周围的百姓，也发出了阵阵惊呼和干呕声，纷纷后退。

燕云音的瞳孔，却猛地收缩。她的视线，像被钉住了一样，牢牢地锁在那截小腿上。她的脑子，在这一刻，飞速运转起来。

不对。

这具尸体，和之前那三具，不一样。

“姑娘！姑娘您别看了！我们快走吧！求您了！”小茶吐完，哭着过来拉她的衣袖。

燕云音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她的目光，从那截小腿，缓缓上移，落在了尸体被白布覆盖的脸上。虽然看不清，但她能想象出那副痛苦扭曲的表情。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他，不是被剥皮致死的。”

这话一出，不仅小茶愣住了，连旁边那几个守着尸体的官差，都投来了惊疑的目光。

“小姑娘，你瞎说什么呢？没看到吗，皮都没了，不是剥皮是什么？”一个年长的官差皱眉呵斥道。

“我是说，他不是因为‘剥皮’这个行为而死的。”燕云音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尸体，“你们看他的腿，小腿腓肠肌处于极度痉挛的状态，这是人在遭受巨大痛苦，或者极度恐惧时，才会出现的生理，反应。如果人已经死了，肌肉会松弛，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你们看他流出的血。颜色暗沉，且有凝固的迹象。这说明，凶手在剥下他皮肤的时候，他还活着，他的心脏还在跳动，还在泵出血液。他是被活活痛死的。”

“最重要的一点，”燕云音的声音，冷了下去，“你们仔细闻，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很淡的……杏仁味。那是‘牵机引’的味道，一种能让人四肢僵硬，口不能言，但神志却无比清醒的毒药。”

她的话，像一把把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案情。冷静，犀利，直指核心。

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几个官差，听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办案多年，还从未听过如此精辟的分析。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众人回头，只见沈之行一身玄色官服，带着青藤和一队人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尤其是当他看到燕云音竟然站在离尸体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燕云音的手腕，就要将她拉走。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马上跟我回去！”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他无法想象，若是让她看到那完整的，惨不忍睹的尸体，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冲击。

然而，燕云音却挣脱了他的手。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他愤怒的目光，抬起了头。她的眼神，清澈，坚定，没有半分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痴迷的，对真相的探究。

“我没有胡说。”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他中的毒，是牵机引。凶手给他下毒，让他无法动弹，无法呼救，然后，在他神志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一刀一刀，剥下了他的皮。这不是简单的灭口，沈之行，这是虐杀。是炫技，更是一种……献祭般的仪式。”

沈之行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就站在那具恐怖的尸体旁，身形单薄，脸色苍白，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那光芒，比他见过的任何刀剑，都要锋利。

他一直以为，他了解她。她聪明，隐忍，擅长谋划，懂得利用人心。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在这副柔弱的皮囊之下，藏着一个何等强大，何等坚韧，甚至……何等疯狂的灵魂。

青藤和周围的官差，已经彻底被震住了。他们看着燕云音的眼神，从最初的惊疑，变成了骇然，最后，化为了一种近乎敬畏的钦佩。

良久，沈之行缓缓放下了手。他那张冰封的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燕云音一眼，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刻进自己的眼底。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那具尸体，沉声下令。

“把白布，掀开。”

他没有再赶她走。

他看着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把你看到的，全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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