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雨幕下的归途

灯塔的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呼啸的海风隔绝在外。陆沉走在最前，脚步声在空旷的塔内孤寂地回响。姜野跟在他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枚已失去温度的铜铃碎片，仿佛想从中磨出一点残存的暖意。苏晚落后几步，低头在随身设备上快速记录着数据。顾砚断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阴影。

他们沿着螺旋阶梯沉默上行，方才在初代镜塔经历的一切，如同一层无形的隔膜，横亘在每个人之间。

阶梯尽头是一扇门，推开后，是灯塔顶层的露台。视野豁然开朗。

暮色正沉沉下压，海天相接处仅剩最后一缕黯淡的微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夜雨将至。海风在此处更为猛烈，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陆沉走到露台边缘，手扶冰凉栏杆，望向那片曾吞噬倒悬城市的空旷海面。如今，那里只剩下深色的海水，在暮色中缓慢起伏，无声无息。

姜野靠在他旁边的栏杆上，低头凝视掌心的碎片，金属边缘硌着皮肤。“哥，”她的声音混在风里，有些模糊，“你说镜域里的那些人，那些记忆……现在算活着吗？”

陆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在口袋里触到一张硬质的边角——那是被海水泡得发皱的旧照片。照片上，穿着消防制服的赵衍咧着嘴，比着个笨拙的胜利手势，背景是焦黑扭曲的金属框架，一场火灾后的废墟。

他记得按下快门的那天，空气里还弥漫着刺鼻的烟尘和灭火剂的味道。赵衍脸上沾着黑灰，笑容却灿烂得仿佛毫无阴霾。

姜野的问题悬在潮湿的空气里。镜域升华了，那些依托执念存在的痕迹，是随之消散，还是以另一种形态，在那片新生的星海中延续？他没有答案。或许，这本就没有确切的答案。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收紧了握着照片的手指，没有将它拿出来。

远处，轮船的汽笛声悠长穿透暮色，带着远行的苍凉。

露台另一侧，苏晚已架好设备，屏幕亮起，复杂的数据流快速滚动。她表情专注，镜片上反射着冷冽的微光。“能量读数趋于稳定。现实与高维空间的干涉波纹正在衰减，速度比预期更快。”

顾砚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仔细检查着几件随身携带的古老仪器。他动作熟练，偶尔调整旋钮，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暂时的平静。”他头也不抬，声音低沉，“铃铛会撤退得太干脆。柳沉舟不会轻易放弃他的‘纯净天堂’。”

“他看到了升华的过程，”姜野转过头，“也许他改变了想法？”

顾砚短促地笑了一声，听不出丝毫暖意。“有些人执着于抹去所有阴影，当他们发现阴影无法被消灭时，只会更加疯狂地寻找其他方法。”

陆沉的视线从海面收回，落在顾砚身上。“你知道些什么。”

“仅是猜测。”顾砚终于停下手，看向陆沉，“一个经营多年、渗透至各个角落的组织，其根须比你想象的更深。摧毁主干，不代表挖尽了它的根。”

一阵更强的海风卷过，带着湿冷刺骨的水汽。雨，快要来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姜野问，她收起铜铃碎片，双手插进口袋，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些力量，“镜域没了……或者说，变成了我们无法触及的样子。铃铛会潜伏在暗处。我们该做什么？”

苏晚接话，目光仍锁定在数据屏上：“不是‘没了’，是进化。根据初代镜塔最后传输的数据，升华后的‘心象宇宙’与现实的连接方式已被重构。它可能不再以固定的‘镜域’形式出现，而是更分散、更隐蔽。我们需要重新建立观测体系。”

“意思是，麻烦才刚刚开始。”姜野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疲惫。

陆沉终于离开栏杆边缘。他走向苏晚，凝视着屏幕上流淌的数据。“能找到新的连接点吗？”

“需要时间分析和尝试。”苏晚推了下眼镜，“而且，这需要你的协助，陆沉。你的‘逆火’与升华后的核心共鸣度最高。你是我们目前最可靠的‘定位仪’。”

陆沉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融合后的力量，逆火与密钥之光不再泾渭分明，而是化作一种更内敛、更深沉的存在，静静流淌。它确实对那片遥远的星海，有着模糊却持续的感应。

顾砚走了过来。“在找到新方法之前，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原来的茶馆不能回去了，铃铛会知道那里。”

“我在大学的研究所有一个备用实验室，安全等级足够。”苏晚提议，“设备和基础物资都是现成的。”

“可以。”陆沉表示同意。他看了一眼姜野。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空落落的。姜澈的消失，即使早有预感，即使是他自己的选择，留下的空缺依然清晰刺骨。

“那就去苏晚的实验室。”姜野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努力驱散那份空茫，“先安顿下来再说。”

决定做出后，凝滞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丝。

顾砚开始收拾仪器。“我去检查一下下面的通道，确保离开路线畅通。”他转身，脚步声消失在螺旋阶梯下方。

苏晚也开始关闭设备。“数据采集得差不多了。我需要回去进行深度解码。”

露台上，只剩下陆沉和姜野。

雨点开始落下，起初疏落，很快变得细密连绵，打在金属栏杆和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海面被雨幕笼罩，变得朦胧不清，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姜野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看向陆沉。“你刚才没回答我的问题。”

陆沉默然。只有雨声填补着对话的空白。

“算了。”姜野扯了扯嘴角，不像笑，“也许有些问题，本来就不需要答案。”她转身走向楼梯口，“我去看看顾砚弄好了没。”

她的脚步声渐远。

陆沉独自立于雨幕之中。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淌，浸湿了外套，带来阵阵寒意。他再次拿出那张旧照片。雨水滴落在上面，晕开了本就模糊的影像。赵衍的笑容在水痕中微微扭曲。

照片里的火灾现场……他以前从未深究。那只是一次普通的救援任务记录。但现在，一些曾被忽略的细节突兀地闪现——不自然的火势蔓延方向，空气中残留的、不同于普通燃烧物的微弱能量波动。当年，他只以为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带来的错觉。

会不会……那场导致赵衍牺牲的大火，并非意外？是否与镜域有关？与铃铛会有关？赵衍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

他收起照片，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味的清冷空气。真相如同隐藏在浓雾后的轮廓，他刚刚触碰到它的边缘。

雨下得更大了，灯塔的探照灯光束在厚重的雨幕中艰难扫过，划出一道道朦胧而孤独的光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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