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招财猫

“叮铃铃——”一道清脆上菜铃声骤然响起。

程禾霞浑身一惊，等环顾四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家川菜馆门前，鼻尖依稀能闻到辣子鸡的香气。

那些爆炒后的辣椒熏得人脸都红了，再咬上一口炸得椒香的鸡丁，简直美味至极！

程禾霞勉强地咽了口口水，摸了摸空瘪的口袋，叹息一口气，正要拖着步伐继续往前走，余光却扫到门口贴着的一张纸。

招聘服务员和洗碗工！

碰碰运气好了，程禾霞收敛起胆怯，迈向了“川香阁”。

一进去，就瞧着门口摆着个招财猫正对她摇着手，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脸横肉的老板就走了出来，脸上笑的褶子都堆在一起。

“哟，客人要吃点什么？我们这可什么都有……”还不等老板仔细介绍，程禾霞直接说明来意。

“我是来应聘服务员的。”她怯怯地出声。

老板一改之前的笑颜，上下扫了程禾霞几眼，不冷不热道：“听口音是外地的吧，想找事做也成，不过我们这店小，也忙活不了什么。”

“我可以顺便再帮忙洗碗！”程禾霞一着急就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又坚定地点点头看着老板，“没错，我做事很麻利的，一个人就能做两个人的活，求您让我留下来做事吧……”

面对程禾霞的提议，老板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又板着脸，露出犹豫神情：“可你这来路不行的，我也不敢随意留你啊。”

“唔。”程禾霞咬咬牙，又说道：“我可以少要一些工钱的，只要您愿意让我留下做事。”

这恰好合了老板的心意，他立即拍板决定：“好，一言为定！”

正常聘请一个服务员大概要八百多，现在招来一个程禾霞少了好几百，而且还能少招一个洗碗的，简直不要太划算！

老板笑得嘴都要合不拢了，直到看到程禾霞一脸为难地抱着小背包，表示自己的钱花得差不多了，但还没有找到落脚处。

“算了算了，楼上还有个小阁楼，反正也只是放点东西，你要住的话就自己去收拾收拾……”老板嫌弃地摆摆手，继续回到了柜台后面摆弄算盘去了。

“你去后院找小李，他会告诉你地方，快些放好行李，待会儿就上班啦！”他皱眉提醒一句。

程禾霞“嗯”了声，依着他的指示朝后院走去。

一个年轻人正系着围裙整理架子上的蔬菜，一瞧见有人进来还吓了一跳，听程禾霞解释后，随手指着角落里的楼梯，“诺，就在这。”

等程禾霞将背包背好，双手抓着楼梯，打算爬上去时，他才又将脑袋挪过来，好奇问道：“你还真打算住在这上面？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没事，有得住就行。”程禾霞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她身手灵活，几下就爬到了上面，可里面确实黑得厉害，伸手不见五指。

年轻人不知从哪摸了个手电筒，踩在楼梯上，递给了程禾霞。

“东西有些乱，待会儿我帮着你一道收拾收拾，对了，这电筒也给你，出行方便一些。”

熟悉的关切话，让程禾霞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快速将电筒接过去后，就快速照向眼前的小阁楼。

随意堆放的纸箱，零星几颗黑色的颗粒，以及非常厚实的灰尘，一切都显示这个小阁楼确实有些时间没有来人了。

“还行，买卷铺盖就能住。”等下来后，程禾霞向年轻人表达了谢意。

对方摇摇头，脸上带着笑意道：“没事，举手之劳，我家里也有个跟你一边大的妹妹，我瞧着你就像是看到了她一样……”

听年轻人说话诚恳，程禾霞的惧意减少几分，不过还是很警惕地谢绝了他的好意，而是打算等下班后再去收拾东西。

端饭上菜，外加打扫卫生和洗碗，一直忙活到深夜，程禾霞才总算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此时正值夏时，这个小阁楼闷热得像个桑拿房，又十分低矮令她无法站直。程禾霞手头没钱，只能捡了个被人丢弃的草席铺在地板上，又拿帕子擦拭了灰尘，将一些杂物堆在床旁，算是一个小小的“门锁”。

躺在席子上，她隐约能闻到一股子发霉的气味，以及偶尔摸到断裂处的碎屑。没多久，楼下传来老板一家的动静，老板娘先是检查了儿子的数学试卷，而老板在看《外来媳妇本地郎》一会儿功夫就笑得直拍大腿，偶尔还会点评几句，厨房里还有人在剁骨头，或许是明天要熬高汤的缘故。

熬了许久，直到一切都归于平静时，她才摸出从超市借来的《故事会》，利用手电筒的光晕在字句间游移，忽然又想起之前去买洗漱用品时，老板娘好心提醒，“爱看书以后就多来借书，姐给你打折……”

一夜无梦，为了能保住这难得的工作，程禾霞平时很是卖力工作。

阁楼没有门，她就找了块印着“尿素”字样的尼龙布，做了个简单的遮挡。

时间飞快流逝，一眨眼就到了要发薪水的时日。

今晚，老板忙完后，才将程禾霞叫到了柜台旁，特意地递给她一袋荔枝：“小霞啊，女孩子要多吃水果才会皮肤好……”

“谢，谢谢老板你的好意。”程禾霞有些诚惶诚恐。

老板瞧她一眼，掏出口袋里的钱包，从中抽了几张出来。

当程禾霞接过那薄薄的几张纸币时，他手指有意在她手背停留了几秒，就像是沾了油的抹布，让程禾霞有些莫名的恶心反胃。

“有时候，女孩子还是要聪明一点的好。”老板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神里像是藏了幽深的潭水，让程禾霞不敢抬眼去看，匆匆收好工钱就说道：“我困了，先回阁楼里休息。”

她把荔枝原封不动放了回去，像是逃跑一般飞快地离开老板视线。

阁楼里，狭小的缝隙边缘，隐隐传出一丝光亮。

程禾霞借着手电筒，翻看着借来的书籍，其中一页居然夹着一朵火焰木的花朵。

这种树木的树冠顶端会燃烧般开满硕大的橙红色花朵，极其壮丽，但若掉落在地，很快会腐烂发黑，散发出甜腻又腐败的气味。

这让她下意识地想起之前老板的行为，顿时有些反胃地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直接狠狠擦拭着手背，直到红了一大片传来隐隐的刺疼才收手。

又是一个雨天。

程为止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盯着母亲裴淑昨天新买回来的白兰花出神。那些小朵的乳白色花，藏在宽大的叶片间，常被阿婆用铁丝串起，在老街区的街边售卖，一元两朵，香气清甜幽远。

随着温度的飞速增长，时间也悄然流逝，程禾霞还是没有回来。

“妈妈，你说霞姐会在哪呢？”

程为止朝天叹气，一扭头却发现母亲在灶台边煮着什么东西，样子还有些慌张。

那褐色的药汁在铝锅里翻滚不止，传来的气味居然比厂里堆积的牛仔布染料更呛人，裴淑看见她发问，急忙盖上锅盖：“妈妈有点贫血……”

程为止瞧着母亲复杂的眼神，隐隐有了一些低落情绪。

夜里，她被一阵细碎的争吵声惊醒。

“妈今天又来电话，说再不生儿子，祠堂分猪肉都没我们的份！”

“为一个没影的儿子，你要逼死我们娘俩？”

“你小声点！别吵醒为止！”

月光从窗户溜进来，白晃晃的照在程为止枕边的《新华字典》上。她顺手拿起，这段时间老师教了不少字，也包括“逃”字。

那一行，被程为止用手指一遍遍描摹，霞姐说得对，天地很大，大得装得下所有想逃跑的女孩……

又一个发薪日，川菜馆老板把程禾霞堵在冷库旁。

“小姑娘很懂事嘛。”他依照之前的习惯，先是数出几张纸币，但这回却没有收手，而是用手指在她掌心画圈，“跟我不比洗盘子强？一个月给你这个数，花都花不完！”

老板张开一只手，对着程禾霞挥了挥，表情笑得很是得意。

不远处的冰柜，轰鸣声震得耳朵发麻，程禾霞一时之间居然不知如何应付过去，她看着池子里油污的泡沫，想起母亲的话：“女人命如浮萍，漂到哪儿是哪儿。”

可她又想起程为止亮晶晶的眼睛，想起阁楼上读到的那些“花木兰”的故事，想起手电筒光晕里那些滚烫的字句。

“我不。”程禾霞看着老板，声音很轻，却像瓷碗砸在地砖上，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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