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计划
冷熠知一直在夹核桃。
魏君铂坐在旁边吃得不亦乐乎，还很贴心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后面他吃得感觉嘴巴都苦苦的：“表哥你不要再夹了，我吃不下了。”
冷熠知头都没抬，‘咔嚓’一声又夹碎了一个核桃：“端去给魏君宁和江辛辛，再拿一个盘子过来。”
“好。”魏君铂很听冷熠知的话，连忙起身照做。
于是那盘核桃肉很快出现在了魏君宁她们写作业的桌子上。
魏君宁看着那盘核桃，不确定问道：“表弟是不是嫌我们笨？让我们多吃核桃补补脑。”
江云辛犹豫了一下：“应该是。”
“吃核桃真的能变聪明吗？”
“不知道，但是总不会变笨吧？”
俩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朝那盘核桃伸出了手。
冷熠知夹了半个晚上的核桃，终于停手，走过来看她们的订正进度。
江云辛想起胡心怡和佳佳的叮嘱，问道：“冷少，你是怎么学的呀？怎么学才能考这么高的分数？”
冷熠知看她：“你知道我考多少分？”
江云辛点头：“知道啊，我有朋友在你们班，她跟我说的，说你超厉害，问你喜不喜欢吃核桃。”
“不喜欢。”冷熠知说完，回答她最开始的问题，“上课认真听，作业认真写。”
“没了吗？”
冷熠知顿了下：“不要偷懒，不要装。”
不努力假把式，不懂装懂，装得把自己都骗了进去，这是学习的大忌。
江云辛似懂非懂，暗自记下了，紧接着她笑道：“冷少，你好聪明！你是天才！”
冷熠知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我不是’，但见江云辛的眼睛闪着光、崇拜地看着自己，话到嘴边又莫名咽了回去。
来明城后，冷熠知感觉自己各方各面的节奏其实都慢了下来，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在学习上。
之前在海市，他像是被按了快进键，每天应付完学校繁多的课程，放学后又有各种培训班接踵而来，英语口语、数学奥数还有文学鉴赏，连打泰拳都成了放松发泄的方式。
校里校外的课程像两个咬合的齿轮，日复一日地转动，磨出了平静、平淡又平凡的剪影。
也不是非要学，非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忙碌，叶雨和冷成宇不会逼他，会充分考虑他的意愿，但是不做这些事情，他好像就无事可干了。
现在回想那段时间，冷熠知记得自己总是坐在轿车后排，窗外车流不息，灯红酒绿在玻璃上晕开模糊的光，而汽车的尾灯拖出红色的残影，或是停滞不前，或是飞驰而过、转瞬即逝。
他在意识朦胧之际睁开了眼，静看着熟悉的风景，鼻尖萦绕着车内经久不散的檀木香，恍惚间总会分不清今夕何夕。
在海市的时间像湍急的河流汹涌向前，但周遭人头攒动，粘稠至极，他又好像一直站在原地。
他们一家子都忙，各忙各的，像四散的陀螺，碰撞到一起的次数少之又少。
世界上或许有天才，但冷熠知并不觉得自己是天才，顶多有点小聪明，他在学习上获得的每一分都能往前寻找到努力过的痕迹。
冷熠知不仅有之前打下的基础，还因为不想以后进厂打工暑假提前学了，加上初中的知识并不难，所以目前取得的这个成绩并不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江云辛还在看着他，她微微仰着下巴，杏眼清澈透亮，嘴唇上翘带着软乎乎的笑意，像是真的把他看作一个天才。
冷熠知怀疑江云辛喜欢聪明的人，对聪明人有滤镜。
之前忘记是因为干了什么，她也是这么崇拜地看着自己。
冷熠知想说，你听我的话，我可以教你怎么变成天才。
刚准备开口，又突然想起自己昨天才刚反思，不能像之前那样什么都管着江云辛，因为莫名有一股预感，要是继续放任自己的行为，事情可能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变得无法预料。
冷熠知第二次咽下要说的话，换了一种说辞，问江云辛：“你想变成天才吗？”
江云辛短暂愣了下：“我不想吃核桃了。”
“……”
“不吃核桃。”
江云辛连忙点头：“想！”
“我可以教你。”
魏君宁举了一下手：“我呢？！”
“一起。”
当天晚上冷熠知就参照自己之前的日程安排列了一份简略的计划表，包括但不限于每天看几页课外书、背几个单词、写多少题，他精确到了每一个时间点，什么时间干什么事情都写得明明白白。
魏君宁拿到计划表后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她想从中抠出一点看小说或者玩耍的时间，发现根本抠不出来，一天下来，还能喘气都算好的了。
“我好像没有那么想当天才了哈哈。”魏君宁尬笑了两声，彻底跟自己的脑子和解了。
她笨都是她应该的。
江云辛听了好姐妹的话，又看了眼让人头脑发胀的计划表，一时心生怯意。她下意识看向冷熠知，就见他也在看着自己，对上视线后，他垂下眼睑，手指搭在手腕上。
他写了很久。
也是真的很想让自己变成天才。
江云辛硬着头皮道：“我、我其实还是挺想变成天才的哈哈。”
她笑了两声，余光瞥见计划表后，笑容僵在脸上，实在笑不下去了，她抬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脸，刚想在心里叹气，就听前方传来一声轻笑。
一抹很淡的笑意从冷熠知脸上转瞬即逝。
江云辛愣了下，她没怎么见冷熠知笑过，但知道他笑起来很好看，像冰雪初融时万物复苏，抽芽的柳条拂过脸上带来阵阵痒意，并在人心中掀起一阵涟漪。
简而言之，看他笑会有惊艳的感觉，挪不开眼睛。
江云辛之前就是为了让冷熠知笑一笑，才学土匪头子吹口哨调戏人，结果不仅没得逞还把人惹生气了。
他现在又是为什么笑？
江云辛茫然了片刻，冷熠知屈指敲了敲桌子：“计划表拿过来，我细化一下。”
？
什么？
这还不够细吗？
江云辛试图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但她本人就像一本摊开的书，冷熠知看了眼她震惊的瞳孔和颤颤巍巍的手，道：“不难。”
“……”
江云辛后悔了，她其实也不是很想当天才。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一向诚实守信，为了不坏口碑，想了想还是没吭声。
星期五，全科的成绩都出来了，班主任打印了成绩条，在最后一节自习课时简单开了个班会：“这次期中考属于中等难度，我们班的整体水平在年级中下游，我之前就说了，考前收收心，收收心，有几个科目的平均分差得简直让人心堵，说这话也不是要批评你们，就是提前预告一声，从下周起我要采取一些措施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考得好不用骄傲，考的差也没关系，回去多复盘多反思，周末写一篇800字的自我总结，下周一交上来。”王老师看了眼成绩单，“还是要表扬一下我们班的前三名，很棒啊，第一名778分，在年级排第七。”
台下有同学问了一句：“年级第一多少分啊？”
王老师回想了一下：“八百二十左右吧。”
胡心怡偏头跟江云辛小声道：“年级第一就是荔枝，佳佳说她们班的班主任已经乐疯了，这两天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呀？”
“因为学生考了好成绩，班主任会有奖金。”
“这么好！”
江云辛对冷熠知的崇拜又上了一层楼，对那张密集的计划表也没那么抗拒了，她觉得自己在冷熠知的带领之下，说不定真的能变成天才。
今天星期五，马上就到周末，江云辛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看小说了。
期中考前两周要复习，看小说的娱乐活动被冷熠知禁止了，现在又有天才计划表需要执行，江云辛不确定还能不能看。
放学后她就去问了冷熠知。
“冷少，我周末还可以看小说吗？”
冷熠知：“可以。”
劳逸结合，半个小时影响不了什么，想了下，冷熠知提醒道：“明天过来不要背空书包，把课本和作业带过来。”
“好！”
晚上，冷熠知想根据江云辛的情况修改计划表，制定出一个大致的方向后让她明天适应一下，根据实际情况微调。
学什么、喜欢学什么、怎么学都是要思考的问题。
江云辛对学习并不抗拒，只是缺乏内心驱动力，又没有外部力量推动，导致觉得学不学都无所谓。她比较偏理科，对长篇大论及各种隐喻没耐心……
冷熠知低头思考着，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叶雨打来的电话。
“喂？”
“熠知，在干什么呀？妈妈没有打扰你写作业吧？”
“没有。”
叶雨笑道：“我听你小姨说你们最近期中考了，考得怎么样？”
“还行。”
叶雨又细问了一番，夸了他两句，然后道：“最近是不是变声期了，妈妈感觉你声音变了一点。”
比之前的声音要沉，要有磁性，配上原本就偏冷的音色，叶雨觉得跟他说话有一种无形的距离感。
“好像是。”冷熠知顿了下，“很难听吗？”
听他后面问的话，叶雨吊着的心一下就落了地，还是小孩，她笑了两声：“不难听，好听的。”
叶雨笑着抬手揉了下眉尖，眨眼压下那股酸涩的困意，忽觉青春期的小孩一天一个样不是说说而已，她时常听叶霜说关于冷熠知的事情。
说他长开了，越长越好看。
说他长高了，长得太快出现了生长痛，给他买了钙片，结果他不喜欢那股牛奶味。
说他在学校里很受欢迎，魏君宁还跟叶霜旁敲侧击，问她，表弟是不是不能早恋，早恋会被打断腿，叶霜就跟她开玩笑，说只要从魏家大院出去的，谁早恋都会被打断腿，魏君宁就再也没问了。
高强度的工作内容以及连轴转的生活节奏，叶雨的脑子早就被各种业务事项所占据，要是不细想都想不起儿子的样子，有时看看照片，又会觉得儿子现在可能已经长变了。
好在目前棘手的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想到这，叶雨轻松了不少，说：“明年妈妈就来接你了。”
她以为冷熠知会很快说一句‘好’，但对面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默。
叶雨打趣道：“是不想回海市吗？”
冷熠知盯着还没定稿的计划表，听出了她语气里轻微的忐忑，说：“不是。”
过了会儿，他问：“明年什么时候？”
“快的话就开春吧，我跟你爸爸已经在忙收尾工作了，过年的时候再忙一阵，就能闲一段时间了。”
因客户拖欠资金以及金融危机影响导致的债务危机非同小可，既忙着打官司，又要拓宽新业务抓住每一个有利机会，工作强度大，压力也大，她和冷成宇的矛盾也日益剧增。
之前他俩不说每天都回家，但至少家里都是有一个大人在的，这次事件之后，公司少了谁都不行。
叶雨那阵子忙得焦头烂额，跟叶霜打电话时就聊到了这个事情：“我打算多请几个人照顾熠知。”
叶霜问她：“这件事情你们要忙多久？”
“快的话一年半载。”
叶霜：“所以你们的打算是，让熠知在这一年半载内一个人待在家里，偶尔见一见父母，身边除了阿姨没有其他人？”
海市灯火喧嚣，空旷的大平层却冰冷奢华，周边尽是高楼林立，没什么亲朋好友，邻居之间也并不熟络。叶雨一想到冷熠知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家里，心脏都刺痛了一下。
她那时已经隐约觉得儿子不太对劲了，他很安静，话很少，也不怎么笑，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还会去上额外的培训班。
家里的阿姨说他回家后会自己玩自己的，他会打开电视像平常的小孩一样看喜羊羊与灰太狼，也会坐在地毯上拼积木，或者看书。
有时还会主动开口说话：“阿姨，你有想看的电视剧吗？我可以陪你看。”
后来叶雨才知道，他其实也不怎么看电视剧，只是嫌家里太安静，怕阿姨太无聊。
所以面对叶霜的反问，叶雨说不出话，她觉得不能这样，再这样下去熠知会出心理问题的。
沉默了一会儿，叶霜说：“让熠知来我们这吧，明城比海市有烟火气，我家魏君宁和魏君铂话很多，整天闹腾得不行，几个小孩待在一起玩，说不定还能相互影响一下。”
在众多因素影响之下，冷熠知去了明城。
自从冷熠知离开，叶雨就全身心投入了工作，家都没回几次，不是辗转于各个城市的酒店，就是留在办公室的休息间，冷成宇也是如此。
他们想趁着这次机会，把公司带上正轨的同时优化组织结构并进行人才体系改革，把担在肩上的职能分解，避免再次陷入顾不上家庭的情况。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也算略有成效。
她想跟冷熠知兑现之前的诺言，却察觉他似乎不太想回来了。
冷熠知听完叶雨的话，就猜测他们为了尽早完成工作接他回去付出了很多。
“妈妈，你们不要太累，也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妈妈知道的，那我和爸爸慢慢来，慢工出细活，你在小姨家也好好的。”
“好。”
挂电话后，冷熠知盯着眼前的计划表，过了很久，他蹙起眉头。
如果明年就要离开。
半年的时间，他没办法帮助江辛辛成为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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