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风已经吹起来,网已经布好了
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晕。平台的藤蔓在夜色中无声蠕动,投下更深的阴影。
在这片光影交织的迷宫深处,一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变化并非始于惊雷,而是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缓慢、无声,却不容拒绝地晕染开来。
墨非来了。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道更深的影子融入万象城的夜色。无数纤细到几乎不存在的 “溯回丝” ,从他漆黑如永夜的斗篷下摆流淌而出。
它们沿着城市看不见的脉络蔓延——地下管道的冷凝水汽、电缆中奔流的微弱电流、深夜无人收听的广播电波、甚至是一缕穿过窗缝的夜风…都成了这些无形丝线的载体。
它们不捕捉肉体,只轻轻缠绕上那些心怀未了执念、深藏遗憾的灵魂。
于是,一场无声的蛊惑,开始了。
城西,一间安静的老年公寓。
独居的老伯在午后的摇椅上打盹。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他恍惚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桂花头油香气。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去世多年的老伴就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戴着那副老花镜,正就着光缝补他一件旧衬衫的扣子。
针脚还是那么细密匀称。她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睡醒啦?茶在桌上,还温着。”她的声音清晰得仿佛从未被岁月隔开。
老伯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眼眶迅速红了。他伸出手,颤抖着想去碰碰她,指尖却只触到一片温暖的阳光。
醒来后,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桌上的茶早已凉透。之后几天,邻居们发现他更沉默了,常常一个人对着窗外微笑,眼神温柔又悲伤。
一栋写字楼的格子间,深夜。
穿着职业装的女孩趴在堆满文件的桌上,疲惫几乎将她淹没。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她迷迷糊糊闭上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灯火辉煌的行业峰会讲台上。台下座无虚席,那些平日需要仰望的业界大佬正专注地听着她的演讲,眼中满是赞许。
她流畅地回答着提问,自信从容,光芒四射。手机闹钟尖锐地响起,将她拽回现实。冰冷的屏幕光刺得眼睛生疼。
她深吸一口气,莫名感到一阵短暂的亢奋,仿佛梦里的余晖还照在身上。她高效地处理完了积压的报告。但当主管将一份更棘手的工作扔到她桌上时,那种虚幻的信心瞬间消散。
她盯着文件,眼神再次变得茫然,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梦里的舞台太亮,衬得现实格间愈发灰暗。
拥挤的地铁车厢。
男孩戴着耳机,试图隔绝周围的嘈杂。车窗玻璃映出他疲惫的脸和周围拥挤的人影。
忽然,他在晃动的倒影里,看到暗恋许久的同事女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微微侧头对他笑着,嘴唇开合,仿佛在说什么。
耳机里的音乐恰好放到一首温柔的情歌。小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他几乎能感受到她发丝扫过手臂的微痒。
一整日,他都沉浸在那短暂幻觉带来的微醺感中,工作效率奇高,嘴角总忍不住上扬。下午在茶水间真实地遇到那个女孩,对方对他友好地笑了笑,他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低下头,耳根通红,匆匆接完水就逃也似的溜了,完美错过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变化像无声的潮汐,漫过城市。许多人脸上偶尔会浮现出一种恍惚而幸福的神情,与周遭的现实格格不入。
争吵似乎变少了,因为一部分注意力被内心悄然滋生的甜蜜幻境所吸引。但真实的、琐碎的、需要耐心经营的日常交流,却在无声无息中萎缩。人们更倾向于独处,更容易陷入沉思或走神。
随光小铺里,气氛也有些微妙。
周扬揉着太阳穴从外面进来,把采购的食材往桌上一放,咕哝道
“奇了怪了,昨晚梦见我高中那初恋了,在操场上对我笑,那梦真得…吓人。醒来居然不难受,还挺…得劲?”
他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这不合时宜的甜腻感甩出去,眉头却困惑地拧着。
叶知微正在整理画架,闻言笔尖顿了顿,轻声道:“我这两天…也总是莫名想起外婆家老院子夏天的味道,阳光晒过竹席的味道,还有她摇蒲扇的声音…特别清楚。”
她微微蹙眉,清亮的眼睛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好像…有点太清楚了。”
就连来送新绣样的王奶奶,也一边挑着花样一边随口念叨:“这两日老是梦见我家老头子年轻时候,愣头青一样,扛着袋米走十里地都不带喘的…啧,净梦些老黄历。”
沈照野擦拭咖啡杯的手慢了下来。他听着这些零碎的言语,隐约感到一丝难以捕捉的不协调,像一首熟悉曲子里混进了半个不和谐的音符。
但他每日在医院和小铺间奔波,老吴的康复,积压的委托,现实的重量像锚一样拖住他,让他暂时无法深思那弥漫全城的、轻飘的异样感。
阿满的反应截然不同。
它对那股无形蔓延的、甜腻到发假的气息表现出极大的厌恶和警惕。
夜幕降临,那种蛊惑的气息变得浓郁时,阿满就变得焦躁不安。它不再慵懒地趴在它的专属垫子上,而是经常竖起耳朵,耳朵尖神经质地转动,金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警惕地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喉咙里持续发出极低沉的、威胁般的呼噜声。
有时它会突然从假寐中惊起,全身毛发炸开,弓起背,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或门缝发出
“哈——”
的驱赶声,仿佛那里潜藏着什么极其令人作呕的东西。
“喵嗷——!”
它的意念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和警告,尖锐地刺入沈照野的脑海,“空气变甜了!甜得发臭!有脏东西在撒网!用美梦当饵料,专钓你们这些脑子里只装鱼干的蠢货!”
它甚至会在深夜跳上窗台,对着窗外被霓虹灯染成一片暧昧紫红的夜空,发出长长的、带着某种驱逐意味的尖锐嗥叫,那声音穿透玻璃,刺入沉沉的夜色。
沈照野试图伸手抚摸它的脊背安抚它,却被它一尾巴不客气地打开。阿满的异常,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沈照野逐渐被日常琐事麻痹的感知边缘,固执地提醒着他:有什么东西不对。
转折发生在一个深夜。
沈照野在阁楼整理老吴近期的康复记录,连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靠在椅背上,眼皮沉重地垂下,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间,他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刻入骨髓的温暖气息——是母亲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他感到一只温暖而略显粗糙的手,无比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动作带着无限怜爱,就像童年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那样
一个温柔到令人心碎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照野,我的孩子…累了就睡吧,妈妈在这儿呢…”
那触感和声音真实得可怕,带着一种足以融化所有防备和坚持的安抚力量,温柔地拖拽着他的意识,要将他带入沉眠。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溺、被那虚幻温暖包裹的瞬间——
“锵——!!”
一声尖锐到极致、如同琉璃炸裂般的猫叫声,像一柄冰冷的冰锥,猛地刺穿幻境,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沈照野猛地惊醒,身体剧烈地一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肋骨生疼!眼前哪有什么母亲,只有阁楼冰冷单调的灯光和堆满杂物的桌面。空气中只剩下微尘和窗外遥远模糊的车流声。
阿满就蹲在他的书桌正中央,全身橘色的毛发炸开,使它看起来体型几乎大了一倍,尾巴像根坚硬的旗杆般笔直竖起,一双金瞳死死地盯着他,那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警惕和…一丝极其罕见的、几近后怕的情绪。
“蠢货!” 阿满的意念又急又怒,像劈头盖脸的冰雹砸过来,“差点就被拖进窝里啃得骨头都不剩了!那鱼饵是不是又香又软?是不是你藏在心底馋得要死的那一口?!醒醒!那是裹了厚厚蜂蜜的捕兽夹!咬上了就别想挣脱!”
沈照野大口喘着气,冰冷的冷汗从额角滑落,渗进衣领。梦中那逼真的触感和香气仿佛还在神经末梢残留,带来一阵虚幻的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窥探、被精准利用的冰冷恐惧,从脊椎一路窜升,冻僵了他的指尖。
他猛地转过头,望向窗外。
万象城的夜景依旧繁华璀璨,车灯如流,霓虹闪烁,勾勒出都市沉默而庞大的轮廓。
但现在,在他眼中,那一片流光溢彩之下,仿佛正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甜腻而危险的丝线,温柔又残酷地蔓延开来,悄无声息地缠绕向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不设防的梦。
墨非的网,早已悄然张开。
而“随光小铺”这片试图在现实中扎根的微小绿洲,已然感受到了那逐渐逼近的、虚无的潮汐。阿满的炸毛与警告,便是这片孤舟上,最先响起的、刺耳的警报。
风,已经吹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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