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雨落下的沉默

沈照野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突兀弹出的群聊窗口——“向日葵突击队”。陈烁那条咋咋呼呼的欢迎消息下面，跟着李瑶和张鑫发来的、闪烁的卡通表情包，热闹得有些刺眼。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眉头微蹙。这种突如其来的、被迫的“融入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几乎从不参与任何线上闲聊，更不用说这种充斥着年轻人旺盛精力的群组。

踌躇了几秒，出于最基本的礼节，他还是用指尖僵硬地敲了几个字发送出去。

【沈照野】：嗯。图收到了。

发送成功。然后，他立刻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屏幕朝下扣在柜台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个虚拟空间里即将涌来的、他无法应对的热情。他甚至没有点开群成员列表，去确认到底有哪些“老同学”在里面。

果然，几分钟后，当他再次拿起手机时，锁屏上已经堆叠了十几条未读消息提示。

他迟疑地点开。

【陈烁】：大佬冒泡了！怎么样怎么样？图没问题吧？/星星眼/

【李瑶】：哇！沈照野居然说话了！难得难得！/鼓掌/

【张鑫】：…（发了一个‘暗中观察’的猫咪表情包）

【陈烁】：@沈照野  大佬！比赛下下周举行！你一定要来看啊！我给你留最佳观赛位！

【李瑶】：对啊对啊，一起来嘛！可热闹了！

【陈烁】：@沈照野  大佬？还在吗？

…  …

消息还在不断增加，大多是陈烁在单方面热情邀约，李瑶偶尔附和，张鑫持续发表情包。他们似乎完全没在意沈照野那句干巴巴的“嗯”，自顾自地营造着一种熟络的、仿佛他本该属于其中的氛围。

沈照野沉默地看着屏幕上一行行跳出的文字和表情，感觉像在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喧闹的默剧。那些热情的话语，非但没能拉近距离，反而更加清晰地勾勒出他与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名为“过往”与“性格”的鸿沟。

他最终没有回复任何一条。只是默默地将群消息设置了免打扰，然后将手机再次放下，转身拿起工具和材料，开始专心处理徽章的模具。只有这种具体而专注的手工活，能让他感到踏实和可控。

几天后，师大美院的开放式画室里，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布满颜料痕迹的木地板上。叶知微的“大学生活体验周”已接近尾声，今天是最后一天。她和林星晚并排坐在画架前，进行最后的静物写生练习。

“感觉怎么样？这一周。”林星晚一边调和着颜料，一边轻声问。

“超棒！”叶知微眼睛发亮，笔触都带着雀跃，“画室好大，老师讲的东西也好有意思，还认识了好多新朋友…就是有点舍不得结束。”她顿了顿，笑着补充，“当然，最开心还是认识了星晚学姐你！”

林星晚也浅浅一笑：“我也很高兴。”她犹豫了一下，画笔在调色盘上无意识地划着圈，“那个…‘向日葵突击队’的群…你看了吗？”

“啊，你说那个啊，”叶知微有点不好意思，“我消息太多了，设了免打扰，没太仔细看。怎么了？”

“没什么…”林星晚轻声说，目光落在画布上，“就是…沈照野好像被陈烁拉进去了。”

“诶？！真的吗？”叶知微惊讶地转过头，“那他…在群里说话了吗？”

“嗯…说了句‘图收到了’。”林星晚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莞尔，“然后…就彻底‘潜水’了。陈烁在群里@了他好多次，邀他看比赛，他都没再回应。”

叶知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噗…果然是老板的风格。陈烁学长也太有活力了，完全不顾别人死活的那种热情…”

“是啊…”林星晚轻轻叹了口气，作为名义上的“群主”之一，虽然是被陈烁强行安排的，她对这种单方面沸腾、另一方彻底沉默的群聊状态感到一丝无力，“他那种人…大概真的很难应付陈烁这种吧。”

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无奈，又有些理解。画室里只剩下画笔摩擦画布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傍晚时分，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敲打着万象城老旧的屋檐和街道。

林星晚抱着素描本从图书馆出来，没带伞，只好小跑着寻找避雨处。一抬头，恰好看到“随光小铺”的暖黄色招牌在雨幕中亮着安静的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跑到店门口的狭窄屋檐下。

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她微微喘着气，隔着玻璃门，能看到沈照野正坐在柜台后，低头专注地打磨着什么零件，侧脸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格外安静。

他似乎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抬起头。两人的目光透过沾着雨水的玻璃窗相遇。

林星晚有些尴尬地指了指外面的雨，用口型无声地说：“避一下雨。”

沈照野看着她被打湿的肩头和略显狼狈的样子，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没有出声邀请她进去，她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就这样，一个在店内，一个在檐下，隔着一扇玻璃门，共同存在于这一方被雨声笼罩的寂静空间里。

雨滴敲打着屋檐，发出规律的、令人心安的声响。街道上的行人匆匆，车辆驶过溅起细小的水花。但这片小小的屋檐下，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过了一会儿，玻璃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沈照野没有看她，只是将杯子往她的方向递了递。

林星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接过：“…谢谢。”

那只手迅速缩了回去，门也轻轻合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温热的杯壁驱散了指尖的微凉。林星晚捧着茶杯，小口啜饮着。茶水温润，带着淡淡的香气。她看着玻璃门后那个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中工作的模糊身影，又看了看窗外连绵的雨丝。

一种奇特的、安静的暖意，在这无声的共处中悄然弥漫开来，冲淡了雨天的微寒，也模糊了之前那种清晰的、令人尴尬的距离感。

雨，还在下。屋檐下，茶杯的热气袅袅升起，又缓缓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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