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只要没死人,都不叫事
时间倒回俞凤去宏泰大厦一周后。
周六夜里,黄家别墅门外,黄艳玲浓妆艳抹,满身酒气从黑色皇冠车下来。
保姆来开门,弯腰替她换鞋时,压低声音透口风,“先生在餐厅等您,快俩钟头了。”
黄艳玲朝餐厅搭了一眼。
水晶灯下。
父亲的背影没了昔日挺拔,肩膀稍微塌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沓裹挟着他。
她从手包摸出一小瓶迪奥真我,转圈喷了两下,香气蔓延开,正好盖住一身酒气。
“大半夜非叫我回来干嘛呀!那边正忙呢!”她没好气地抱怨,嘟囔着往里走。
父女间早有默契。
只要生意好,可以不回家。
偏偏这周,司机硬把她塞进车里。
“叫我回来做什么?”黄艳玲问。
她斜斜往餐桌旁椅子一坐,跷起二郎腿,全身心抗拒这场对谈。
黄继侠没说话,抬颔淡淡瞥保姆一眼。
该回避了。
保姆识相带上门去院里浇花。
—
屋里彻底静下来。
“你那小打小闹不要搞了,收了吧。”黄继侠单手一推眼镜腿,听不出情绪。
“凭什么!”黄艳玲直接炸了。
“金都生意好得很,上个月赚了这个数呢!”她急吼吼比了个“二”。
黄继侠嘴角一勾没说话。
宏泰谁不知道“金都”,那些想拍他马屁的,背地里没少往里钻。
“……”
黄艳玲忿忿翻个白眼。
KTV挣得再多,在父亲眼里,她那点仨瓜俩枣,永远上不得台面。
气得她侧身背对他。
—
餐桌一角,摆着个牛皮纸文件袋。
黄继侠三指摁着,推到她面前,“签证办好了,你尽快准备走。”
“这么快?”黄艳玲挑眉,旋开棉线抽出护照,“不是说至少得半年?”
“……那是停留期。”黄继侠嗓子一紧。
不学习净爱挣钱,也不知随了谁。
他本就不放心她孤身去美国,如今再一听这不着四六的话,更加揪心。
“……”
闻话,黄艳玲更提不起兴趣,意兴阑珊撇撇嘴,浅浅一扫照片就放下。
“爸,我就非走不可吗?”她拉椅子坐近,手撑下巴,嗲声嗲气撒娇。
她一点也不喜欢漂亮国。
什么扯淡的自由和机会,狗屁的与世界相遇,她是中国人,就想待在中国。
面签那会,签证官忌讳什么她就说什么,听得对面脸都绿了,结果这都能过?
开什么国际玩笑。
她根本不想去美国。
话音未落。
黄继侠神情凝重,眼底一抹寒光,自镜片后一闪而过。
他深吸一口气摘掉眼镜,没有看黄艳玲,仿佛是做最后的抉择,“你非走不可。”
不容置喙。
射灯下,护照上的金色国徽刺目。
黄继侠再一次看入了定。
—
前不久。
娘娘庙又死了个人。
都说是下雪塌了庙顶压死的,镇上法医也确认了是意外,公安局还贴出了认尸公告。
看似是具无名男尸,实际他知道是谁。
死的叫阿细。
他亲信老刁过去的小弟。
据老刁回忆,以前半夜倒废料时,阿细负责开车,可靠的人里头,就数他卡车开得溜,走山路不用开大灯。
玉山矿是黄家的核心产业。
所谓废料,自然是那些尾矿和矿渣,有毒有害,正规处理一年得几百万,成本太高。
黄继侠舍不得。
于是,他就让老刁带人夜里偷偷往彭河里倒,一趟给他们三千。
这事干了五年,一直安安稳稳。
直到去年夏末。
晚间新闻里,突然爆出下游一个县的幼儿园,几十个孩子血铅异常。
没多久出了通报。
查明是幼儿园的厨师,擅自购买工业颜料,掺到面粉里做糕点,给孩子和职工吃了。
黄继侠当时松了口气。
只要没死人,都不叫事。
去年刚入冬那会,他收到风,说省上环保督察组要来彭荷,一打听才知道,血铅中毒疑似与彭河上游的污染有关。
宏泰法务告诉他,“非法倾倒有毒有害物质,属于刑事犯罪。后果特别严重的,可以判七年以上甚至无期。”
将来东窗事发,玉山矿会被关停,他会面临天价罚款,起码以“亿”计,足以倾家荡产。
一旦彻查,对他就是毁灭性的。
所有曾经保护他的关系网,必定会第一时间与他切割,为求自保,甚至会反咬他一口。
墙倒众人推——他比谁都懂。
……
当年处理废料的一共三个人。
看料的老孙去年病死了;直接经手的老刁,被他连夜安排躲巴西去了。
只剩阿细。
始终找不到人。
后来,手下打听到,阿细经常请俞八喝酒,出手很大方,还总主动借钱让俞八去赌。
原来那阿细贪色。
所谓石榴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俞家有个谁,全彭荷镇人尽皆知。
然后,忽然有一天,俩人给闹崩了。
就是从那天起,阿细没了踪影,连俞八也跑了不见人,还欠了一屁股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黄继侠江湖悬赏一万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很快,手下汇报,说娘娘庙门前馄饨摊老板,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
“有一回晚上,阿细和俞八喝酒,他跟人吹,说跟刁哥干的那趟大活,半夜什么河,给再多钱也不干第二回……”
“俞八骂他怕个锤子,他俩就吵……”
“然后阿细说什么‘护身符’,很值钱,然后俞八想看,阿细就让拿他女人换……”
“后来……就,就不知道了。”
“老板,我这话,能值一万不?”
馄饨摊老板乐呵呵揣着钱走了,没准儿暗里还骂他傻,可黄继侠却听出了门道。
阿细藏了处理废料的证据!
多半是能指正他的。
阿细嘴不严,酒后告诉了俞八。
俞八未必懂这东西的价值,也许只觉得这玩意儿值钱,所以一直暗地盯着。
……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
偏赶在这个当口,阿细死了。
黄继侠烦躁。
不是他下的杀手,东西还没找到,结果人先死了,讽刺不讽刺。
他倒宁愿是“人为”。
出了人命,事就不可控了。
那天娘娘庙里,他曾派人去现场找,啥也没有,东西很可能被俞八偷偷藏起来了。
这货死活不露面就是最好的证明。
现在。
所有信息拼图,指向一个可能:俞八拿到了证据!
那可是彭荷镇最烂的一滩泥。
一场巨大的风暴,伴随着阿细的死亡——即将来临。
—
“爸!你发什么呆!我说话听见没有!”黄艳玲拿水果刀轻敲红酒杯,“我不去美国!”
“要去你去!”
砖红色津液摇曳,几滴红酒溅起。
涟漪一圈一圈扩散。
黄继侠眼皮突跳,没回应,抬手捏紧眉心,用力揉了揉。
俞八就像个定时炸弹。
督察组没准儿早摸到彭荷镇了。
危险已经逼近。
他必须尽快把女儿送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留得青山在。
艳玲是他的软肋,更是他的未来,把她送走,也是给自己留一条血脉和后路。
万一他栽了,至少黄家的香火和已经转移出去的那些钱,还能留给她。
这些年忙着挣钱,确实亏钱她太多。
黄继侠强撑眼皮,举杯一干而尽,酸涩划过喉咙,他语气软下来,“听话。”
山雨欲来。
黄艳玲完全没当一回事。
觉得父亲兴致高,她又倒了一杯酒,殷勤递过去,“爸,我问你件事。”
“你说。”
“听说——我们学校那小暗门子,去宏泰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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