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我命由你不由天
“俞凤。”席铮在阁楼下叫她,声音沉沉的,不像刚睡醒,倒像是熬了半宿。
“嗯。”俞凤轻轻应了声。
“……对不起。”
黑暗里,俞凤叹口气,带点赌气玩笑,“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席铮:“……”
这词听着有点耳熟。
他嘴角一勾,突然不知道该接什么。
其实,连他自己都纳闷,怎么就没头没脑冒出一句道歉。
以前他瞧不上她,觉得这丫头“装”,总想撕烂她那层“清高”的皮,就变着法和她作对。
现在返回头看,他活像个跳梁小丑。
直到娘娘庙那晚,她撅了下下签,霸道挑了根上上签,举到他眼前说“上头保佑你”。
他彻底沦陷了。
昏死过去前一秒,他脑子里蹦出个荒唐念头:我命由你不由天。
人嘛,脆弱的时总会胡思乱想。
刚才吹了灯,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觉得该给她认个错,承认是他过去眼瞎。
甚至他还想再说点别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怕吓着她。
此刻听她丢来句这么扎心的话,他反倒松了口气,幸亏没说。
算了,来日方长吧。
席铮瞄了一眼顶上黑黢黢的地板,动了动垫高的脚踝,脚尖好像有点劲儿了,他往床里头挪了挪,这才踏实闭上眼。
—
觉察出阁楼下的沉默,俞凤没再说话。
这半年来,她回应不起的,就是席铮这句“对不起”。
他为她受的伤,这份情义太重,她还不起。她要考出去,要离开彭荷镇,她不想再用另一句“对不起”来增加彼此的纠葛。
或许,她潜意识还想“两清”吧。
俞凤不知道。
她那句“玩笑”更像本能的自我保护,掩饰她内心已经产生,却不愿承认的依赖。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在别扭又默契的节奏里,盛夏过完了。
席铮的伤好得差不多,中间去龙叔那里换过两次药,拆了线。
龙叔总感慨,“没见过命这么硬的!”
至于娘娘庙的功德箱,好像没人在意。
那么大一滩血,再加上以往的邪性传闻,络绎不绝的香客没几天就散了。
娘娘庙再度门可罗雀。
后来。
八月里一个炸雷,劈烂了庙檐西北角。
红瓦黄砖掉下来刮花了围墙,露出里头乌黑的泥胚,像极了外强中干的彭荷镇一霸。
—
这天,黄毛来送换洗衣裳,蹲在水槽边搓席铮的短裤,俞凤倚着沿边“监工”。
突然。
黄毛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听说了吗?黄老邪被查了!宏泰大楼都给封了!”
俞凤抱臂:“为什么?”
“不知道,”黄毛摇摇头,眯眼瞎猜,“好像是……非法倒垃圾?祸害了好些地方。”
“……”
俞凤默念一遍。
宏泰集团的鎏金大字还在眼前忽闪,倒什么垃圾能查上黄继侠。
她挑眉:“你怎么知道?”
“哥有关系!”黄毛拍着胸脯吹牛。
这一个多月来,他跟俞凤关系缓和不少,都能开几句玩笑了。
就冲她对狗哥这么仗义,黄毛觉得,姑且先不计较亵渎佛祖那事。
话赶话间。
黄毛又想起另一茬,“玉山大火闹挺大,就那黄小姐,还在县看守所没出来呢!”
他怎么可能真不知道。
都怨那场火,想带妞上玉山玩都没个好去处了。他上回不说,主要跟她不熟。
“……”
闻言,俞凤没来由心底一紧。
不过一个夏天,黄家就接连出事,连娘娘庙功德箱都没人收钱了,可见事发突然。
手机里那张鬼祟的照片一闪而过。
“你又知道了?”她故意激他。
“啧!哥有人缘儿!”黄毛咂嘴,“她家司机都闲出屁了。”
乍一听“屁”字。
俞凤下意识瞥向后院擦车的席铮,彼时,他正拿抹布擦大灯,闻言一顿,抬头望过来。
两人目光无声相撞,又迅速挪开。
就在这交错又闪避的瞬间,一种模糊的,难以言喻的情感悄然滋生。
—
“贺小军!”席铮突然连名带姓喊他。
黄毛条件反射绷直背,转头讨好嘿嘿一笑,“咋了狗哥?”
“……”
席铮一扯嘴角没说话。
叫他,不过是想缓解回忆里的尴尬,总不能喊俞凤吧。
偏偏。
黄毛被席铮沉默搞得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说漏了什么,立马对俞风“坦白”。
“我交代!我给他带烟了……”
“什么烟?”俞凤一秒警觉。
龙大夫特别交代抽烟影响伤口愈合。
咳咳。
黄毛干咳,俩眼瞪得贼圆。
原来没说烟,妈的,这不是自爆了嘛!
他不敢看席铮,埋头揪着裤脚。
猪队友……席铮腹诽。
俞凤恍然大悟,火气窜上来,气得扭头吼他,“席铮!你偷着抽烟了!”
“……”
席铮单手攥紧抹布,喉结轻滚。
抽了。
他是养伤,又不是戒烟,一个多月不抽不得憋死。
可这话他不敢说。
只敢眼角余光偷偷扫她一眼,舔舔嘴唇没反驳,偏头看向歪脖树,假装镇定。
这丫头把大夫的话当圣旨。
换个药而已,她还搞上研究了!
席铮忽然想起那个午后。
她第一次给自己换药的样子。
……
阁楼道歉的第二天。
他正睡着,俞凤一把薅他起来,手里拿着尺子和马克笔,往床边一站,“换药了!”
席铮一脸懵逼。
原来是换药,还以为俞老师上课呢。
等他脱完衣服才发现不对劲。
俞凤用尺子比着纱布,拿马克笔在外围划了个框,“等下换好就还在原处。”
席铮:“?”
“不是,小姐,这玩意儿洗不掉吧?”
他头皮发麻,这可是马克笔啊。
小时候他和人打扑克,谁输了就用这笔在脸上画画,没半个月且洗不掉呢。
“你应该关心能不能顺利换药。”
她大眼睛一瞪,小辫子一甩,没再搭理他,凑近一笔一划标记点位,没一会鼻尖渗了汗,晶莹剔透的,她手背胡乱一抹,继续精雕细刻。
俩人几乎头挨头,笔尖痒得慌,席铮一喘气,她就手抖,然后就画歪了。
看着她认真又笨拙的样子,席铮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嘴角勾起个纵容的笑。
行吧。
后来,龙叔给他拆线,瞧见深深浅浅的马克笔印,笑得直不起腰。
“得亏是黑的,这要是用蓝的,你小子就成蓝精灵了!”龙叔如是说。
—
转眼,暑热将息,俞凤该开学了。
这段时间都在照顾病人,作业落下一堆,她趴在阁楼书桌,奋笔疾书。
席铮彻底好全了,到处逛游一圈。
俞凤从不让他上来,那会他也动不了,现在机会难得,当然不能放过。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写写划划好一会,手边一摞练习册和参考书堆得高高的。
“喂。”他搭话。
俞凤没抬头,笔下没停。
“你这天天趴那儿写……是真爱学,还是装爱学?”席铮问。
调侃中夹着一点真心的好奇。
伤好了。
他的痞气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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