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有人传话
暄气初消,彭荷镇的秋天到了。
席铮身体彻底恢复,只是龙叔再妙手,架不住搏杀惨烈,他身上还是留了几处刀疤。
最显眼的一道在左臂外侧,格挡伤;
另一道在右胸口,很深,是被人狠狠劈砍的,从锁骨下方一直延伸到小腹。
那是八月底,俞凤陪席铮最后一次检查。
龙叔捏着他胳膊啧啧感慨,“你瞧瞧这伤!都很典型嘛!”
“刀砍过来,人本能抬手臂防御,你这一看就是常年玩命,金牌打手哈!”
说着,他指向席铮胸口,很满意自己手艺,“就这缝合,我说镇上找不出第二家!”
“你别看它长,可是它齐整呀!将来你不细看它都不显眼。”
俞凤站在旁边,担忧连瞥好几眼,“会一直这样吗?”
那细细长长的狰狞刀疤,像一道洗不掉的马克笔印。
“这还不知足?”龙叔斜睨她,手里压舌板轻敲席铮袒露的结实胸腹,上下一比,“丫头,你知道这一刀意味着啥?”
“啥?”俞凤梗着脖子。
“死里逃生啊!你没听过吗?这一般来说啊,躯干上疤痕越长,离阎王爷越近。”
“他这是捡回条命。”龙叔越说越玄乎。
“……”
俞凤咬着嘴唇不说话。
见状,席铮赶紧套上T恤,伸手把她往身后一带,眼刀扫向龙叔,“别吓她。”
“嘿小子!我还说错了?”龙叔笑嗔。
“回头刮风下雨,你就知道这疤的好了!阴雨天会痒,提醒你还活着!”
“再说不给钱!”席铮半开玩笑威胁。
“滚蛋!”龙叔笑骂着把他俩往门外推,“下次别来了!疼也别来!”
—
疤痕像印记,沉默记录着那个雨夜。
九月,俞凤顺利升入高三,又住回学校宿舍,席铮搬出她家,继续在台球厅凑合。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却又不太一样。
镇上人一见俞凤,眼神还会拐弯。
女人们凑在一块嚼舌根,嘴角依旧撇得歪出半里地,只是那嫌弃里多了一丝忌惮。
谁都瞧见后头跟着条“野狗”。
俞凤还是会扬起下巴,目不斜视走过去。
心里多了点底气。
因为她知道,总有一道目光落在身后,灼灼如火,紧紧相随。
—
那天之后,俞凤不再抗拒席铮的帮助。
他给的生活费,她没再一笔笔记在本子上,那不是施舍,也不是借贷。
她隐隐觉得更像一种“投资”,他用他的方式支持她,考出去,离开彭荷。
糊窗的旧报纸,不知何时换成了厚塑料;门合页上了油,关门时不再吱呀叫唤,连松动的门锁,也重新上紧了螺丝。
门把手上,总会按时别着一整盒中性笔,笔芯红的黑的都有。
某天,窗台齐整摆着一个牛皮纸包。
俞凤打开,厚厚一摞《Cute》杂志,她惊喜万分。
时下最流行的趣可杂志,,讲的全是女生喜欢的东西,从大学校园到职场生活,服饰搭配,化妆美容,还有抢眼的女明星当封面。
班里女生经常传看,她只远远瞥过几眼。
彭荷地方小,书报亭经常断货,没想到,席铮居然把今年出的全凑齐了。
杂志里是更大的世界。
俞凤一页页翻看,铜版纸触感光滑,连吹过脸颊的风里,都带着好闻的油墨香。
他不懂外面的世界,却比谁都清楚她想要什么。
—
进入十月,一个周末下午,难得有太阳。
厕所斜对面的水池,俞凤蹲在青石台洗衣服,席铮跳下矮墙头,靠着老槐树抽烟。
一束阳光,照在肥皂泡上,映出小小的彩虹,飘进浅蓝色的烟圈里。
两人谁也没搭话。
只有水声,搓衣板摩擦声和偶尔的鸟叫。
橘色晚霞铺满树梢,空气中有了凉意,却安静得格外温柔。
—
十一月天气冷下来,最近总阴云密布的,好像憋着一场大雨。
月考成绩出来,俞凤在排名表第一列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因着心情好,趁食堂人少,她破天荒坐下吃了一碗挂面。
刚走回宿舍,听见黄毛蹲在矮墙头,一见她就着急,“狗哥又被砍啦!”
“……”
俞凤心里一沉,跟着黄毛冲回台球厅。
她一把推开门。
台球案上,一瓶碘伏,一包烟和打火机。
席铮上身半裸,嘴里咬着一截纱布,一只手费劲地往背后够,另一只手还夹着半截没抽完的烟。
一见她来,他嘴角动了动没出声。
俞凤径直走过去,什么也没问,兀自拿起他手里的碘伏和棉签,绕到他身后站定。
后背靠近肩胛骨的地方,一道新刀口很显眼,不深,却隐隐有血渗出。
席铮没有抗拒。
他手腕探到球案底下,悄悄摁灭烟蒂。
碘伏襂凉,棉签轻轻擦过伤口,他提着一口气,后背陡然绷紧。
俞凤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他皮肤。
忽地,她手腕一转,棉签蘸了碘伏,在他后背没受伤的地方来回划拉几下。
席铮眉心微蹙,感觉力道不像消毒。
他眼皮一跳:“你写了啥?”
俞凤没理他继续划拉。
这时,黄毛好奇凑过来,探头一瞧,拍着大腿前仰后合,笑出鹅叫。
——抽烟者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贺小军!”席铮不顾背后蛰疼,飞起一脚踹他屁股,“再笑老子锤死你!”
黄毛边躲边嚎:“又不是我写的!”
你俩就好好演吧。
俞凤辫子一甩,放下碘伏,眼刀扫他俩一人一眼,没再搭腔,转身冲进濛濛细雨中。
—
又过了几天,大雨真的落下来,彭荷镇被泡在一片湿冷的雨雾里。
这天放学,俞凤在宿舍做题,只听门房大爷站在廊下高喊,“俞凤!挂号信!来取信!”
信?
俞凤攥着笔心里打鼓,谁会给她寄信。
当她从邮递员手里接过,门房大爷伸长脖子瞅信封上的字,八卦压根藏不住,“谁寄的啊,你还认识外头的人?”
俞凤也不应,揣进怀里掉头就跑。
回到宿舍,她来不及擦干发梢水珠,胡乱擦了把手,忙慌慌拆开。
咔嗒。
掉出一张红白相间的卡片,正面印着一张风景照,翻到背面,蓝黑钢笔字清清爽爽。
——俞凤同学,十八岁生日快乐!
落款:林向阳。
“……”
俞凤呼吸猛地顿住,忙抬手捂住嘴巴,一秒泪奔。
是林老师!
她手忙脚乱重新端详邮戳,“凤城”两个字格外醒目,再看风景照,绿树红砖,右下角一排烫金小字:F大校园一角。
原来他保研真的成功了!
离开九个月,林老师居然还记得她生日。
一不小心。
眼泪滴在卡片上,晕开一点墨迹,俞凤赶紧用纸巾小心蘸干净,然后摩挲那几个字。
是啊。
她终于十八岁了,离逃离又近了一步。
—
就在这时。
眼前闪过个黑影,一阵玻璃敲击声,急促杂乱。
!!
吓得俞凤失手跌了卡片。
一个模糊轮廓贴近。
“俞凤!席铮说今晚他在你家等你,不来矮墙头了。”
“什么?谁?”
传话的人语速又急又快,不等她多问,那个背影就仓皇消失在雨幕里。
“……”
操场空荡荡的,俞凤眉心紧锁,呆站了半晌,雨水打湿衣角。
关上门,一股不对劲悄然漫上心口。
席铮在她家等她?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一想到矮墙头,她又压下狐疑,这个秘密的老地方,除了她、席铮和黄毛,没人知道。
今晚等她。
今天是她的生日,难道他还想庆祝?
窗外,冷风卷着冰雨像潮水,一波一波冲刷着玻璃,巨大的不安蔓延。
俞凤看表,下午六点半。
矮墙头那边没有口哨声,席铮还没来,也许……真是他传话?
她深吸一口气。
先把贺卡仔细收进抽屉,重新绑了辫子,然后脱下校服,换了件远天蓝的外套。
最后。
俞凤撑起伞,只身走进铺天盖地的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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