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改名
出租车一路从姜潭开到彭荷,路过娘娘庙时,俞凤匆忙搭眼。
庙门紧闭,藤蔓爬满墙角,檐角风灯烂了个大洞,比上次见的更显冷清破败。
再往前就只剩青石板路,窄得车根本进不去,两人只好背包下车步行。
没走多远,席铮脚步忽地顿住,余光把眼一扫,不由愣住,“我去!这是……”
他偏头看向俞风,本能警惕:“带老子来这儿干啥?”
长期道上混的让他见了这浑身肌肉绷紧。
——派出所。
俞凤笑得轻松,朝他戏谑挑眉,故意卖个关子,“等会你就知道了!”
“你这丫头……”
席铮无奈摇摇头,眼底宠溺又纵容,然而他却没进去,站在门口树底下等他。
这种地方,他打心眼里发怵,多待一秒都不自在,那鸡皮疙瘩能掉一地。
她到底想干啥。
—
那边。
俞凤直奔户籍室,找到办事窗口,把户口本和身份证递进去,“警官,我要改名!”
声里雀跃。
她早打听过,年满十八岁的公民有自由改名的权利,哪怕理由只是“不喜欢”也可以。
办事警官接过资料扫了一眼,指着旁边的申请表,程序化问:“改成什么?”
“俞风!风雨的风。”俞凤掷地有声。
“先填表吧。”警官说。
笔尖落纸,俞凤一笔一划格外认真。
时间和她都在往前走。
过去的“俞凤”被困在彭荷的泥淖里。
从今往后,她是“俞风”。
像风一样自由,再也没有什么能把她锁住,这一次,她要做出发的飞鸟,永不回头。
—
趁等临时身份证的间隙,俞凤掏出写好的纸条,同样小心递进窗口,“警官,我娘的事,还得麻烦您多留意。”
之前在学校时,她隔三差五就来打听娘的下落,“我要去外地上大学了,将来如果有消息,您打这个号码找我就行。”
“好。”办事警官微微颔首,接过纸条压在办公桌玻璃板底下。
警徽高悬。
俞凤看着深吸一口气。
找到娘是她心底最深的执念,而奔向远方,一如她的新生。
大千世界,总有一天会和娘重逢。
她坚信。
—
哐当,哐当,哐当。
驶向凤城的绿皮火车穿行在山峦间。
俞凤晃了晃临时身份证,递给席铮看,“哥,以后我就叫俞风了。”
“咋个突然想改名?”席铮拿在手里端详,摩挲着稍显陌生的“俞风”二字。
余光里,她眼睛闪着光。
“风不好听吗?”俞凤反问。
一个“凤”字,总会让她想起倍感耻辱的那四个字——小暗门子。
她从没忘记过去,但更想走向未来。
“好听!你叫啥都好听!”席铮很捧场。
他跟着默念了两三遍,音符唇齿相碰,忽然醍醐灌顶。
这丫头,从来都不想做被关在笼里的“凤凰”,她想成为吹遍旷野的风,无拘无束。
所谓自由,对她来说,大概就是能亲手握住自己的未来。
“……”
席铮靠着车窗,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葱绿群山,一时又有些失神,莫名想起卖掉摩托车后,坐小巴回姜潭的那天。
那时,他还感慨世界就在眼前。
现在火车越往北开,离彭荷越远,离凤城越近,他心底的自卑忽地像涟漪,越扩越大。
此刻的他,早没了姜潭的淡定。
他害怕。
怕跟不上她的脚步,怕不能陪她走得更远,更怕那座即将抵达的陌生城市,会把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于是,趁火车中途停靠。
席铮起立,强装一身轻快,“我下去抽根烟。”他太需要透口气了,不然非得憋死。
—
这是俩人第一次走出西南大山,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坐下来,不出意外腰酸背疼。
俞凤小腿更是肿成萝卜,一按一个坑,席铮就把她腿搭他膝盖上,一下下轻轻按揉。
车厢喧闹。
他的手粗粝中带着温柔,再次抚平她忐忑的内心。
喜欢这种东西,就算捂住嘴巴,它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俞凤眼眶发酸别开脸。
那个雨夜,他什么都没问,她说跑,他就义无反顾带她走,去哪里都好,只要带她走。
—
入夜时分。
清爽的报站女声终于响起:“各位旅客,本次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凤城站……”
俞凤抬头看向席铮。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忍不住笑。
可算到了。
—
凤城是个超级热门的旅游城市,夜晚的火车站灯火通明,人潮汹涌,比姜潭的灯火长龙夸张千百倍。
站前广场宽阔,霓虹与灯影交织,晃得俞凤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别傻愣着!走了!”席铮说。
他单肩背包,很自然地一把搂她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生怕人多挤着她。
俞凤没缓过神,“去哪儿啊?”
“先找地方住!傻丫头!”席铮扬手拦车。
趁她刚发呆的工夫,他观察了一圈,周围的人都是这么招手的。
广场人虽多却乱中有序,刚抬手一辆绿色出租就停在眼前。
“去哪儿?”司机头探出车窗。
席铮:“凤城F大。”
他先拉开后车门,让俞凤坐进去,把轻点的背包递给她,然后自己坐在副驾驶,怀里抱着装有头盔的背包。
他俩北上的所有行李总共就两个背包。
俞凤说了,既然连名字都改了,彭荷的旧东西就没必要带走了。
席铮觉得她说的很对。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所以,除了头盔,他什么都没带。
—
“来上学的?”见他俩就大喇喇坐进来,司机手悬在后备箱按钮没动。
就是来旅游的行李都没这么少。
“嗯。”席铮随口应了一声。
前头还有上客的车辆,出租怠速,缓缓汇入车流。
这时,司机一指广场旁边一溜蓝顶遮阳棚,“白天那儿有F大的接站班车,专门送新生去学校,算你俩来的不巧,刚收摊。”
一听班车,俞凤顺他指的方向看。
果然,遮阳棚下摞着不少KT板,隐约可见F大字样,挺像那么回事的。
俞凤笑笑:“遇见您也算巧了。”
“呦!小姑娘会说话!”司机被逗笑,从后视镜里多看她两眼。
“开车吧。”席铮肘撑窗框催促。
人都要废了。
—
夜风微凉。
后排,俞凤靠着头枕,车窗滑下一条缝,风吹拂过发梢,脸上毛扎扎的。
车外高楼鳞次栉比,霓虹连成一片,半边天都点亮了,白昼一般。
她思绪跟着风飞出去好远,都有些醉了。
终于逃离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彭荷镇,终于能开始新的生活了。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放松。
真好。
—
出租车停在F大校门对面的马路边。
席铮四下张望一圈,锁定不远处一家快捷酒店,“今天先凑合一宿,明儿咱去找房子!”
俞凤还沉浸在巨大的不真实中,反应都慢了半拍。
直到房间门锁声响,她才回过神来。
席铮就手将背包放在门口鞋凳上,第一时间先走到浴室门口,反复确认墙不是透明的,这才放心冲进浴室。
刚在出租车上就想撒尿了。
俞凤快走两步,不由送了口气——两张床,标准间。
她坐在靠窗的床边,单手斜撑上身,偏头看向窗外夜色,抬手轻揉酸涩的眼睛。
这时,浴室传来哗哗水声。
好似白噪音,让坐了十几个钟头的她开始犯困,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
半梦半醒间,俞凤依稀感到一股潮热的气息靠近,想睁眼,眼皮却沉得没力气抬起。
“凤,醒醒,去洗了再睡舒服!”席铮捏着她辫稍,轻扫她鼻尖。
“不想动……”俞凤闷哼一声,翻了个身。
席铮抓抓她发顶,哄小孩似的,“快去!听话。”
“……”
俞凤纹丝不动。
房间,陡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呼呼作响。
—
迷迷糊糊中,俞凤忽觉眼前光线一暗,她猛地睁眼,呼吸一滞。
席铮就站她面前。
发梢还挂着水珠,一小股顺脖颈滑下,上身半裸,宽肩窄腰。
胸口那道刀疤颜色似乎比从前淡了,却依旧扎眼,一路延伸到小腹。
他身材还挺不错。
她怎么从前没发现。
“……”
正看着,俞凤赶紧垂下眼帘。
因为。
席铮正居高临下盯着她。
他好几个月没剪头发,寸头长长了,发梢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神。
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沐浴露清香,伴着潮热水汽,气氛暧昧极了。
见她仰面瞪着自己,又眼神闪躲,席铮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
“……”
俞凤脸颊“唰”地红透,忙翻身下床,慌不择路冲进浴室。
然后。
“啊!”她惊地叫出了声。
脚下水渍一滑,仓皇间随手一拽,“刺啦”——给席铮的T恤扯开了一道长口子。
坏了。
他好像没带多余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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