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不堪为君
李昀哪里敢坐,他躬身行礼,声音沙哑:“臣……谢殿下赐座。臣不敢与殿下同席。”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承祜的语气依旧温和,“孤让你坐,你便坐。”
那温和的语气里,却藏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李昀身体一僵,只能战战兢兢地在末席坐下,如坐针毡。
承祜舀了一勺粥,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姿态优雅得如同一幅画。
他仿佛浑然不在意李昀的局促,只是随意地开口问道:“孤远道而来,按礼数,也该见一下王爷。不知王爷的病体,今日可好些了?”
李昀的心猛地一沉,这个问题比昨夜更加致命。
他连忙起身,俯首道:“回殿下,父王他……他偶感风寒,龙体一直欠安,怕将病气过给殿下,是以……实在不便见驾。”
这是他们昨夜商议了一宿,想出的唯一托词。
王爷称病不见,既可以表达一丝无声的抗议,也能避免当面受辱。
“哦?是吗?”承祜放下了手中的汤匙,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让李昀的神经瞬间绷紧。
承祜抬起眼眸看着李昀,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看似关切的弧度。
“孤恰好也懂一些岐黄之术。”承祜缓缓说道,“而且,我大清的随行太医,皆是国手。王爷既然身体抱恙,孤于情于理,都应当亲自探望一番。”
“世子身为孝子,想必也为王爷的病体忧心忡忡。让孤去看一看,或许能帮上些忙,也能让孤安心,更能让远在京城的皇阿玛安心。此乃一举三得之事,世子又何必推辞呢?”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处处透着体贴。可听在李昀耳中,却无异于最后的通牒。
只要他拒绝,就是不孝、不忠、不仁。
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再拒绝!
李昀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看着承祜那张带着悲悯与关切神情的脸,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来最温柔的刀,才最致命。
“臣……臣……遵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甚好。”承祜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那便请世子带路吧。”
从承祜的寝殿到朝鲜王爷的居所,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这一路上,李昀走得魂不守舍,步履踉跄。
承祜则步履从容,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王宫的建筑。
作为一名历史系的研究生,赵珩对这些深受中华文化影响的东亚古建筑有着天然的兴趣。
在他眼中,这些飞檐斗拱,这些殿宇布局,无一不是历史的注脚。
只是可惜了。
他在心中暗叹。
建筑学得再像,终究也只是形似。没有那个魂,便永远只是个模仿者。
李氏朝鲜的小中华之梦,从根子上就是个笑话。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总有人想用螳臂当车,殊不知,那只会将自己碾得粉身碎骨。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座更为幽静古朴的殿宇前。
殿门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几个内侍和宫女垂手立在廊下,神色紧张。
“父王就在里面静养。”李昀的声音干涩。
承祜微微颔首,没有让他通报,而是径直上前,亲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吱呀——”
殿门开启,光线涌入,驱散了内里的昏暗。
只见大殿正中,一个身形枯槁的中年男子,正靠坐在榻上。
他面色蜡黄,眼神却异常倔强,正是当今的朝鲜王爷,李昀的父亲李焞。
而最刺眼的,是他身上穿着的,那一身与昨夜李昀如出一辙的——前明样式的,绛红色盘领窄袖龙袍。
李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李焞看到承祜,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混杂着愤怒、屈辱与一丝惊惧的复杂光芒。
他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厉声喝道:“昀儿,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承祜对他的怒喝置若罔闻。
他缓步走入殿中,目光平静地从王爷身上那件刺眼的龙袍上扫过,最终落在了他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
他没有愤怒,没有呵斥,甚至连一丝不悦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流露出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神色。
“看来,王爷的病,病在心里,而非身上。”
承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李焞的心上。
“你……”李焞气得嘴唇发抖,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承祜没有理他,而是转过身,看向殿内那些同样穿着旧时衣冠、此刻却噤若寒蝉的朝鲜大臣。
“孤昨日说过,天命已改。”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大清的铁骑,踏平了山海关,统一了中原。这是天命!朝鲜作为大清的藩属,顺天而行,方是生存之道。而你们的君主,却穿着前朝的衣冠,活在百年前的梦里!”
他一步步逼近御座,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抱着一个死去王朝的旧袍,并不能让它起死回生。”
“穿着这身衣服,是能让大明的皇帝从皇陵里走出来,还是能让大清的十万大军,从你朝鲜半岛上消失?”
他停在李焞的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流露出的光芒,冰冷而锐利。
“你这不是忠诚,是愚蠢!你这不是在维系尊严,是在拿整个李氏王朝的国祚,拿你朝鲜数百万百姓的性命,来为你一个人的意气用事做赌注!”
“你!”李焞被他这番话刺得心胆俱裂,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父王!”李昀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却被承祜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死死压在原地,动弹不得。
承祜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全场,最后,重新落回到那个苟延残喘的老登身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金口玉言、不容置疑的决断。
“君王之责,在于审时度势,在于为国为民。”
“你的心,既然留在了过去,便不配再引领这个国家走向未来。”
“孤以大清皇太子之名,在此宣布——”
承祜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深海中捞出,带着彻骨的寒意。
“朝鲜王爷李焞心疾深重,固步自封,已不堪为君。着即日起,退位静养。”
“王位,由世子李昀继承。”
“此事,孤回京后,自会奏请皇阿玛,下旨册封。”
御座上的李焞猛地向前一躬,一口殷红的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身前那件他至死不肯脱下的绛红色龙袍。
那抹红色,像是为他这场荒唐的旧梦,画上了一个血腥而仓促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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