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夜的交锋

枪声歇止后的寂静比喧嚣更令人窒息。宅院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地上躺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护院家丁们惊魂未定，举着火把四处巡查。

丽媚推开房门，不顾劝阻走向院中。她目光急切地搜寻那个矮壮的身影，心中莫名发紧。

王铁柱站在井台边，正用布巾擦拭手上的血迹。他的粗布褂子被划破几处，露出底下结实的肌肉，但似乎没有受伤。见丽媚走来，他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靠近。

“什么人干的？”丽媚止步问道，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丝颤抖。

王铁柱将布巾扔进井中，水面泛起涟漪：“来找东西的人。”

三姨太尖厉的嗓音从廊下传来：“定是那个新来的长工引来的祸事！我早说过来历不明的人不能留！”

几个家丁闻言看向王铁柱，目光中带上怀疑和恐惧。老赵连忙打圆场：“多亏铁柱身手好，击退了贼人，不然损失更大...”

“谁知道是不是苦肉计！”三姨太不依不饶，“寻常长工哪有这般本事？你看他杀人的手法，比土匪还利落！”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王铁柱身上，他沉默以对，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丽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都少说两句。老赵，清点人数，救治伤者，加强守备。铁柱，你随我来。”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丽媚转身走向书房。王铁柱略一迟疑，跟了上去。

书房内，烛火摇曳。丽媚关紧门窗，转身直视王铁柱：“现在可以说了吧？那些人是谁？你又是谁？”

王铁柱站在灯影里，面容半明半暗：“太太知道越少越安全。”

“我已经被卷进来了！”丽媚从袖中取出那封飞鹰信，“是因为这个，对不对？”

王铁柱看到信，眼神一凝：“太太不该把它带在身上。”

“那就告诉我真相。”丽媚向前一步，“否则我现在就把信交给官府，或者...三姨太。”

这话带着威胁，但她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王铁柱注视她片刻，忽然轻叹一声：“那封信是日军兵力部署图，用密码写成。我奉命来取。”

丽媚睁大眼睛：“你是...那边的人？”她不敢说出“国军”二字，生怕隔墙有耳。

王铁柱点头：“王飞是我的真名，第七十三军营长。长沙沦陷时负伤被困，奉命追查这份情报的下落。”

“为何会到周家？”  “情报员途中遇害，情报落入黑市。周老爷无意中购得装信的箱子，却不知内有乾坤。”王铁柱语气沉重，“日军特务一路追踪至此，今晚只是试探，他们还会再来。”

丽媚跌坐在椅上，心中骇浪滔天。她万万没想到，周家竟卷入如此巨大的风波中。

“你早就可以强取信件逃走，为何留下？”她忽然问。

王铁柱沉默片刻：“最初是为找机会取信。后来...”他顿了顿，“太太那日雨中赠药，井边关怀，王飞不是不知感恩之人。”

烛花爆响，室内一时寂静。丽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终于明白他眼中的深沉从何而来——那是经历过生死战场的人才有的凝重。

“如今你打算如何？”丽媚轻声问。

“信必须送出去，关系衡阳守军存亡。”王铁柱目光坚定，“但我一走，日军特务必定迁怒周家。须得想个万全之策。”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王铁柱眼神一凛，瞬间吹熄蜡烛，将丽媚拉到身后。

黑暗中，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际：“别出声。”

丽媚屏住呼吸，听见窗外有极轻的脚步声掠过。王铁柱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从缝隙中向外观察。

片刻后，他低声道：“有人在外窥探。宅中必有内应。”

丽媚心中一寒：“会是谁？”

“不知。但太太今后务必小心。”王铁柱沉吟片刻，“明面上，你须疏远我，甚至赶我走。暗地里，我们需设法将信送出去。”

“如何送？”  “耒阳镇上有我们的人，开着一家棺材铺。须有人送去‘定制寿材’的订单，暗语是‘鹰需楠木’。”

丽媚蹙眉：“如今戒备森严，如何出得去？”

王铁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牌，上面刻着飞鹰图案：“这是我的信物。但我去目标太大，须得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人。”

两人正低声商议，忽听敲门声响起：“姐姐睡了吗？老爷又来信了。”是三姨太的声音。

王铁柱迅速隐身屏风后。丽媚平定呼吸，重新点燃蜡烛，开门接过信。

三姨太目光扫过室内：“姐姐一个人在书房？我刚才好像听见说话声。”

“我在念经为衡阳祈福。”丽媚淡淡道，“妹妹还有事？”

三姨太似笑非笑：“没什么，只是担心姐姐安全。那个长工...”  “明日我就打发他走。”丽媚打断她，“周家不留惹祸的人。”

三姨太满意离去。丽关上门，长舒一口气。

王铁柱从屏风后走出：“太太明智。”

“做戏要做全套。”丽媚展开周守业的新信，脸色渐渐发白。

信中说衡阳城破，方先觉将军生死未卜，日军即将全面控制周边地区。嘱咐她们切勿外出，必要时可向当地维持会求助云云。

“衡阳...完了？”丽媚声音颤抖。

王铁柱拳紧握，眼中闪过痛楚之色：“但情报仍可救其他弟兄。太太，时间不多了。”

丽媚沉思片刻，忽然抬头：“让小翠去。她年纪小，不引人注意，常去镇上采买，有出入的理由。”

王铁柱沉吟：“风险很大。”  “别无他法。”丽媚决心已定，“明日我就当众赶你走，暗地里你教小翠暗语和路线。今夜你就...”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门外。

声音来自后院古井方向。当他们赶到时，只见老赵瘫坐在地，面色惨白地指着井中：“死、死人了！”

王铁柱迅速提来灯笼照向井中。水面浮着一具尸体，正是白天守粮仓的家丁阿福，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是他...”老赵颤声道，“晚饭时他还说发现了可疑之处，要向我报告...”

丽媚心中一凛，看向王铁柱。两人眼神交汇，明白这是灭口——阿福很可能发现了内奸的真实身份。

王铁柱悄悄碰了碰丽媚的手，塞给她一个小纸团。丽媚会意，悄然收起。

“都回去休息，此事明日再查。”丽媚强作镇定，“加强巡逻，两人一组，不得落单。”

回到房中，丽媚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两个字：“信任”。

烛火摇曳，她在房中踱步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取出笔墨，她模仿周守业的笔迹写了一封“家书”，将小木牌封入其中。

拂晓时分，丽媚唤来小翠，将信交给她：“今日你去镇上采买，顺路到福寿棺材铺订副寿材，就说...鹰需楠木。”

小翠睁大眼睛：“太太，这...”  “什么都别问，照做就是。”丽媚握住小翠的手，“此事关系重大，务必小心。”

小翠似懂非懂地点头，将信贴身藏好。

清晨的阳光照进院落，丽媚当众宣布：因王铁柱引来祸端，即日逐出周家。在众人各异的眼神中，王铁柱默默收拾行装，那个未完工的木鹰被他小心包好，塞进怀里。

三姨太露出得意的笑容，四姨太欲言又止，下人们窃窃私语。

王铁柱最后看了丽媚一眼，目光深沉如古井，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出周家大门。

丽媚站在门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中紧握那封飞鹰密信，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怅惘和坚定。

她知道，戏才刚刚开场。而那个看似离去的男人，或许正在某个角落，注视着周家的一举一动。

阳光照在古井台上，昨夜的血迹已被清洗干净，唯有井水深处，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丽媚转身回房，裙裾拂过门槛。在这场乱世迷局中，她已不再是旁观者。

而真正的暗夜交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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