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荒老庙夜雨

东南方向的路，比想象中更加难行。担架沉重，抬担架的李振国和另一名战士咬牙坚持着，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林间的软泥或磕绊在凸起的树根上。王飞躺在担架上，毫无知觉，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和高烧带来的细微颤抖，证明他仍在生死线上挣扎。

丽媚紧跟在担架旁，不时用手探试王飞的额头，那灼人的温度让她心惊肉跳。她将最后一点清水蘸湿布巾，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其他伤员互相搀扶着，沉默地跟在后面，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疲惫、痛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那个模糊的箭头标记，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希望，像黑暗中微弱摇曳的烛火，指引着方向，却也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压得人喘不过气。林间的风变得潮湿而急促，预示着又一场暴雨的来临。

“要下雨了！”李振国抬头望天，语气沉重，“得找个地方避雨！伤员不能再淋雨了！”

然而，在这荒山野岭，寻找避雨之处谈何容易。队伍艰难地又前行了一段，雨点已经开始稀疏地砸落，带着冰冷的寒意。

突然，一个眼尖的战士压低声音喊道：“那边！好像有个房子的轮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山坳的树林掩映间，似乎真有一处建筑的阴影，黑黢黢的，无声无息。

“小心靠近！”李振国示意队伍停下，派两个战士先行摸过去探查。

很快，战士返回，带来了消息：“是个荒废的山神庙，很小，破得厉害，但主体还算完整，能挡雨！里面没人！”

这无疑是天无绝人之路！队伍立刻加快速度，向着破庙移动。

庙宇确实十分破败。门板歪倒在一旁，窗户只剩下空洞，屋顶瓦片残缺，到处结着蛛网，神像蒙尘倒塌，只剩一个模糊的形状。但四面墙壁仍在，至少能遮挡大部分风雨。

他们刚把王飞抬进庙里最避风的角落，外面的暴雨便倾盆而下，雨幕瞬间笼罩了天地，哗啦啦的雨声充斥耳膜，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狂暴的雨和这残破的庙宇。

庙里漏雨严重，地面上很快积起一滩滩水洼。战士们忙着寻找相对干燥的地方安置伤员。丽媚和李振国将王飞安置在唯一一处漏雨稍轻的墙角下。

丽媚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立刻检查王飞的情况。高烧依旧持续，甚至因为一路的颠簸和环境骤变，他的呼吸似乎更加急促困难，偶尔会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丽媚的声音带着哭腔，徒劳地用湿布巾擦拭着他滚烫的皮肤，那温度灼烧着她的指尖，也灼烧着她的心。药品耗尽，希望渺茫，外面是围追堵截的敌人和狂暴的暴雨，而她最重要的人正在她眼前一点点被死亡吞噬。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攫住了她。她所做的一切，采药、冒险、打听消息…似乎都无法扭转这既定的悲剧。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个人的渺小和战争的残酷。

李振国安排完警戒，走过来，看着王飞的样子，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虎目含泪，却又无能为力。

“营长…”他沙哑地喊了一声，声音被淹没在雨声中。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王飞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痉挛着，竟咳出些许带血的沫子！

“王飞！”丽媚魂飞魄散，慌忙扶住他。

李振国也脸色大变。咳血，这通常是伤势极重、内脏受损或感染深入的表现！

“妈的！跟狗日的拼了！”李振国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我去找药！哪个村子我都去抢！”

“站住！”丽媚厉声喝止他，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尖利，“你出去送死吗？！然后呢？让大家都死在这里？！”

李振国僵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最终狠狠一拳砸在斑驳的墙壁上，颓然蹲下。

庙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屋外肆虐的暴雨声和王飞艰难痛苦的呼吸声。

丽媚紧紧抱着王飞滚烫的身体，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雨水和汗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她感到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压垮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腰间那个硬物——王飞给她的那把小巧的手枪。

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一个激灵。

她想起了他教她开枪时认真的眼神，想起他把枪塞给她时说的“藏好”，想起他一次次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昏迷前那句“一定要回来”…

他从未放弃过。即使伤重如此，他也在用最后的意志力硬撑。

她怎么能先放弃？

丽媚猛地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她轻轻将王放平，站起身，对李振国说道：“不能硬抢，但也不能干等。雨这么大，搜查的敌人可能会松懈。我知道有一种退烧止血的土方子，这山里或许有！我记得这附近的山坡背阴处可能长着那种草药！”

李振国愕然抬头：“现在？外面下这么大雨！太危险了！”

“等雨停可能就晚了！”丽媚语气决绝，“你看好他，帮我照顾好大家。我认得路，很快回来！”

她不等李振国反对，迅速将小手枪揣好，又从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拿起一根一头烧焦冒烟的木棍当做简单的火把和防身工具，毅然冲入了庙外铺天盖地的暴雨之中。

“丽媚同志！”李振国的呼喊被巨大的雨声吞没。

黑暗中，暴雨如注，泥泞不堪。丽媚单薄的身影瞬间被雨幕吞噬，那一点微弱的火光在风雨中摇曳明灭，如同她此刻不屈的意志，奔向未知的黑暗，去寻找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

破庙里，李振国看着消失在暴雨中的身影，又看看生命垂危的营长，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再次红了。他握紧了枪，守在了庙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冲进暴雨里的女子身上。

（第2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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