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沉重的希望

东南方向的山路，比想象中更加崎岖难行。林木愈发茂密，几乎不见人迹，藤蔓和灌木丛生，需要时刻用砍刀开路。担架行进异常艰难，抬担架的战士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汗水浸透了本就褴褛的衣衫。

丽媚紧跟在一旁，目光几乎未曾离开过担架上的王飞。磺胺片的药效似乎仍在支撑着他，他没有再出现剧烈的高热惊厥，但依旧深陷昏迷，脸色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死灰，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每一次担架的颠簸，都让丽媚的心随之揪紧，生怕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就此熄灭。

那两壶清水和指向明确的箭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给了他们明确的方向和一丝慰藉，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困惑与不安。那沉默的引导者，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是福是祸。

队伍沉默地前行，气氛压抑。希望与恐惧交织，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迷雾中。

午后，他们艰难地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走在最前面的战士突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惊呼：“下面…好像有烟！”

所有人瞬间警惕，立刻伏低身体，紧张地向山下望去。

只见下方山谷的密林掩映间，依稀可见几缕淡淡的炊烟袅袅升起，并非烽烟，更像是…人间烟火？

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

李振国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了许久，眉头紧锁：“不像军队驻扎…倒像是个…很小的村落？或者临时营地？太远了，看不真切。”

有村落，就意味着可能有人烟，可能有食物，甚至可能打听到消息。但也意味着未知的危险。是普通山民？还是…别的什么？

“怎么办？下去看看？”一个战士低声问，眼中带着渴望。食物的诱惑和疲惫的身体让他们倾向于冒险。

李振国犹豫不决，看向丽媚，又看向昏迷的王飞。下去，吉凶难料；不下去，继续在这毫无头绪的深山里乱撞，王飞恐怕撑不了多久。

“我去探路。”丽媚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一个人目标小，万一有情况，容易脱身。”

这一次，李振国没有立刻反对。经历了这么多，他对丽媚的能力和运气有了一种近乎依赖的信任。他沉默了片刻，重重点头：“千万小心！有任何不对，立刻撤回！我们就在这边林子里等你信号！”

丽媚点头，将身上不必要的东西放下，只带了那把小巧的手枪和一枚手榴弹（从牺牲战士那里继承的），又将良民证仔细收好，深吸一口气，如同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向山下摸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山林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李振国和战士们隐蔽在树林中，焦灼地望着山下那几缕若有若无的炊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王飞在担架上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颤。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山下约定的方向，终于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布谷鸟叫！连续三声！

是安全的信号！丽媚发出的！

李振国猛地松了口气，几乎要虚脱过去。他立刻下令：“快！下山！注意警戒！”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向着炊烟升起的方向移动。

越靠近山谷，越能看清下面的情形。那确实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小村落，或者说更像是一个临时搭建的营地，只有寥寥七八间简陋的茅草屋和木棚，依着山势散落，隐蔽性极好。若不是那几缕炊烟，根本难以发现。

丽媚正等在村口一棵大树下，看到他们，快步迎了上来。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既有如释重负，也有难以置信的激动。

“怎么样？”李振国急问。

“是…我们自己人！”丽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是游击队的一个临时交通站！还有…军医！”

“什么？！”李振国和战士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绝处逢生！真正的绝处逢生！

他们跟着丽媚快步走进营地。几个穿着粗布衣裳、但眼神精悍、带着武器的人迎了出来，警惕地打量了他们一番，看到他们的狼狈和担架上的伤员，眼神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斯文却一脸疲惫的中年男人快步走来，手里还拿着绷带：“伤员在哪？快抬进来！”

那是军医！真的有军医！

战士们几乎要喜极而泣，小心翼翼地将王飞抬进一间相对宽敞些的木棚里。军医立刻上前检查，看到王飞的伤势，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感染很严重！耽误太久了！必须立刻手术清创！准备热水、刀具、酒！”军医语速极快地下令，几个游击队员立刻忙碌起来。

丽媚和李振国被拦在木棚外，只能焦急地等待着。丽媚透过缝隙，看到军医熟练地准备着器械，她的心高高悬起，双手合十，无声地祈祷。

一个游击队的负责人走过来，和李振国低声交谈起来。原来，这支游击队确实不久前袭击了周家粮仓，缴获了一批物资，也付出了一些伤亡，暂时撤到这里休整。昨夜他们一支小队在外围警戒时，意外遭遇了日军巡逻队，发生了交火（就是那阵枪声），解决了敌人后，发现了破庙附近似乎有人活动的痕迹，出于谨慎和试探，留下了药品和指引。

他们一路远远尾随观察，确认了李振国等人的身份和处境，才最终决定引导他们来这个相对安全的临时据点。

一切的疑惑终于解开。那神秘的引导者，竟是同志！

丽媚听着，心中百感交集。是巧合，也是必然。是王飞坚持向东南方向寻找的决策，将他们引向了这片区域；是游击队同志们的警惕和善意，将他们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木棚内，传来了器械碰撞的声音和王飞即使在昏迷中也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手术开始了。

丽媚的心紧紧揪着，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夕阳西下，将山谷染上一层暖金色。

终于，木棚的门被推开，军医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摘下沾血的手套。

“怎么样？”丽媚和李振国立刻冲上前，声音颤抖。

军医长长舒了口气：“腐肉剔除了，脓液也引出来了。幸亏你们用了磺胺，拖延了时间…现在就看他的造化和今晚能不能熬过术后反应了。如果能退烧，命就算捡回一半了。”

巨大的、沉重的希望，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两人。丽媚腿一软，差点站立不住，被李振国一把扶住。

她看着棚内躺在简陋木板床上、依旧昏迷不醒、但脸色似乎舒缓了一些的王飞，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这一次，是希望的泪水。

他们终于，在绝境的尽头，抓住了一丝实实在在的生机。

（第29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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