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岩洞的晚上

岩缝狭窄而隐蔽，仅能容两人紧挨着坐下。洞外，夜风呼啸，偶尔夹杂着远方的枪声，提醒着他们危险尚未远离。

丽媚小心地为王飞重新包扎腿上的伤口。子弹擦过大腿外侧，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幸而未伤及动脉。

“必须清洗干净，否则会感染。”丽媚低声说，取出随身携带的水壶和最后一点消毒药物。

王飞咬紧牙关，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一声不吭地忍受着疼痛。当丽媚用沾湿的布巾擦拭伤口时，他的肌肉猛地绷紧，手指深深抠进岩壁。

“很快就好。”丽媚安慰道，动作越发轻柔。她撕下自己内衫较干净的部分，做成绷带，仔细包扎好伤口。

处理完毕，两人并肩坐在狭小的空间里。夜越来越深，寒气从岩石中渗出，浸入骨髓。丽媚不自觉地发抖，单薄的衣物根本无法抵御山中的寒冷。

“靠过来。”王飞突然说，用未受伤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分享体温是最有效的保暖方式。”

丽媚犹豫一瞬，随即  practicality  战胜了矜持。她靠向王飞，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暖意，确实驱散了些许寒冷。

“谢谢你。”黑暗中，王飞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丽媚微微一愣，“为什么突然道谢？”

“为很多事。”王飞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柔和，“为不放弃我，为你的勇敢，为刚才那一枪...”

丽媚想起自己击中日军的瞬间，手不禁微微颤抖。“我从来没想过会真的向人开枪。”

“战争逼迫我们做许多从未想过的事。”王飞的声音变得沉重，“但你的果断救了我们。”

沉默片刻，丽媚轻声问：“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王飞没有立即回答。远处又传来一阵枪声，比之前更近了些。

“我不知道。”他终于诚实地说，“但就算会死，也不是今晚。我向你保证。”

丽媚突然感到眼眶发热，“你不需要总是保证什么。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习惯了。”王飞苦笑，“作为指挥官，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弟兄们的生死。有时候...”他顿了顿，“有时候我会梦见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丽媚想起周老爷，想起衡阳城中那些熟悉的面孔，如今都已阴阳两隔。“我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人。”

也许是黑夜降低了心防，也许是连日的生死与共拉近了距离，他们开始交谈，真正地交谈，不再是军官与平民，男人与女人，而是两个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灵魂。

王飞讲述了他的北方家乡，那片辽阔平原上的麦浪与枣树；讲述了他如何从一个农家子弟成长为军官；讲述了他七年未见的姐姐，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丽媚则谈起周家大宅的往事，那些茶会与宴席背后的空虚；谈起她如何从一个小镇姑娘成为周太太，又如何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一切，重新找回自己。

“有时候我觉得这场战争反而解放了我。”丽媚惊讶于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在周家，我就像笼中的金丝雀，美丽而无用。现在虽然朝不保夕，但我至少真实地活着。”

王飞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性。”

洞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和低语。两人立即噤声，王飞悄无声息地摸出手枪，丽媚也握紧了那把她已使用过的手枪。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鲁的日语。日军士兵正在附近搜索。

丽媚感到王飞的身体绷紧，准备随时战斗。她屏住呼吸，祈祷这狭小的岩缝不会被发现。

一只手电筒的光线扫过洞口，幸运的是，茂密的藤蔓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士兵们交谈了几句，似乎是在争论该往哪个方向搜索。最终，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两人才松了口气。

“他们还在搜捕我们。”王飞低语，“天亮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但此刻，黑夜仍是他们的保护色。寒冷和疲惫袭来，丽媚的眼皮越来越重。

“睡一会儿。”王飞轻声道，“我会守着。”

丽媚摇头，“你也需要休息。你的伤...”

“我是军人，习惯少眠。”王飞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睡吧，有情况我会叫醒你。”

极度疲惫终于战胜了警惕，丽媚靠在王飞肩上，沉入不安的睡眠。

她梦见衡阳的宅院，但不是记忆中那个华丽而冷漠的地方。在梦中，宅院充满了笑声，周老爷活着，但不再是那个严肃的家长，而是真正关爱她的丈夫。然后枪炮声响起，宅院在火焰中崩塌，周老爷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中，取而代之的是王飞向她伸出手...

丽媚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仍靠在王飞肩上。天光微熹，洞外已有鸟鸣。

王飞确实如他所说，一夜未眠。他脸色苍白，显然是在强忍伤痛和疲惫，但眼神依然警惕。

“你一直没睡？”丽媚内疚地问。

王飞微微摇头，“没关系。感觉怎么样？”

“做了个梦。”丽媚轻声说，“但已经不记得了。”她撒谎了，那个梦太过清晰，也太过私密，不便言说。

晨光中，他们简单分享了最后一点干粮和水。王飞的腿伤显然更加严重了，每动一下都眉头紧锁。

“我们得找些草药。”丽媚担忧地说，“否则伤口会恶化。”

王飞点头，“我知道这一带生长着一些消炎的草药。但首先得确定外面是否安全。”

他们小心地拨开洞口的藤蔓。晨雾弥漫在山林间，能见度很低，但这同时也为他们提供了掩护。

突然，王飞示意噤声。雾中传来轻微响动，不像动物，更像是人刻意放轻的脚步。

两人立即退回洞内，握紧手枪。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次没有日语交谈，只有小心翼翼的移动。

一个身影出现在洞口，背着光，看不清面容。王飞举枪欲射，丽媚却突然按住他的手。

“等等！”她低声道，“那身影有点熟悉...”

雾中的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个岩缝，迟疑地停下脚步。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

“营长？周太太？你们在里面吗？”

丽媚顿时松了一口气，“是小石头！”

年轻士兵的身影出现在洞口，虽然仍显虚弱，但显然已经能够行动。他身后还跟着秀芹和两个游击队员。

“找到你们了！”秀芹惊喜交加，“我们一直在搜寻幸存的人。”

原来，昨晚的袭击中，游击队分成多路撤离，约定在几个秘密地点汇合。小石头虽然伤势未愈，但坚持加入搜索队。

“张队长和其他人已经安全转移到二号据点。”一个游击队员报告，“李排长也平安无事。”

王飞明显松了口气，“伤亡情况？”

秀芹面色黯淡，“牺牲了三个同志，五人受伤，但都已经得到处理。”她注意到王飞的腿伤，“您的伤需要立即处理。我们来扶您。”

在新来者的帮助下，他们走出岩缝。晨雾正在散去，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

小石头走到丽媚身边，悄声道：“周太太，谢谢您的药。陈医生说没有那个犀角粉，我可能挺不过来。”

丽微笑摇头，“叫我丽媚就好。周太太已经不存在了。”

他们一行人在林中小心穿行，前往新的汇合点。王飞虽然需要搀扶，但精神明显好转。

“二号据点更隐蔽，日军绝对找不到。”秀芹边走边说，“我们在那里储备了更多物资，可以安心养伤。”

丽媚走在王飞身边，偶尔在他踉跄时伸手扶持。每一次接触都让她想起昨夜共度的寒冷时光，那些坦诚的对话，以及他毫不犹豫的保护。

阳光完全驱散了晨雾，林间小路变得清晰起来。前方出现了一处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山洞口，若非有人带路，绝对无法发现。

“我们到了。”秀芹说着，有节奏地敲击岩壁，像是某种暗号。

洞内传来回应声，随即藤蔓被掀开，张队长的脸出现在洞口。看到王飞和丽媚，他露出宽慰的笑容。

“感谢老天！我就知道你们能行！”

走进山洞，这里比之前的据点更加宽敞，显然经营已久。伤员被安置在干燥的区域，中央生着一堆火，火上架着锅，煮着什么东西，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李振国拖着伤腿走来，重重拍了拍王飞的肩膀，“老伙计，又捡回一条命！”

陈医生立即过来检查王飞的腿伤，满意地点头，“处理得不错，没有恶化。再休息一两周就能恢复。”

丽媚被秀芹带到火堆旁，递上一碗热粥。她捧着碗，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温暖，看着洞内忙碌而有序的景象，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王飞在接受治疗后，被安置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他的目光与丽媚相遇，微微点头，眼中有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外面或许依然战火纷飞，危险四伏，但在这个清晨，他们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而更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彼此。

丽媚小口喝着热粥，感受到暖流蔓延全身。无论前路如何，她知道，自己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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