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石缝里的根

寨老的“等”字诀，像一层薄冰，覆盖在山坳暗流涌动的焦虑之上。日子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但每个人都清楚，冰层之下，水流正变得越来越湍急。

翠姑的变化最为明显。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学习妇人们的日常劳作。她找到老药婆，恳切地请求学习辨认草药，特别是那些止血、消炎，能在附近采到的品种。老药婆那双锐利的眼睛打量了她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下次进山时，示意翠姑跟上。

在林间，老药婆像个沉默的向导，枯瘦的手指精准地指向一株株看似普通的植物，用极简的词语说出它们的名字和用途：“地锦，止血。”“三七，消肿，少。”“苦蒿，驱虫，毒大，慎用。”翠姑屏息凝神，努力记忆着每一种植物的形态，甚至不顾泥土弄脏了本就破烂的衣裤，小心地采集样本。她知道，多认识一种草药，可能在关键时刻就能多救一条命。

晚上，她就着微弱的松明光亮，用烧黑的树枝在勉强剥下的树皮上，仔细勾勒那些草药的形状，在旁边标上老药婆说的功用。她的“笔记”粗糙不堪，但这却是她在这个失去书本的世界里，所能构建的最宝贵的知识库。

石头则将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山寨的防御上。他拖着那条跛腿，花了几天时间，几乎走遍了山坳的每一个角落。他观察着每一处可能被利用的入口，评估着哪些地方可以设置障碍，哪些制高点视野最佳。

一天傍晚，他找到寨老和阿牛，用木棍在泥地上画出了简单的示意图。

“寨老，阿牛兄弟，你们看。”石头的声音沉稳有力，“东边那个斜坡，看着陡，但有几处借力的地方，身手好些的能爬上来。可以在坡顶多堆些滚石，再设几处绊索。”

他又指向南面那片茂密的竹林：“竹林里视线不好，容易藏人。可以把靠近咱们这边的竹子下半截的枝杈都削尖，地下再挖几个浅坑，里面插上削尖的竹签，用树叶盖好。”

他提出的建议并非什么奇谋妙计，却极其务实，结合了地势和寨子里现有的材料，将防御从被动警戒向主动设防推进了一步。寨老听着，昏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阿牛更是连连点头：“石头哥，你这法子好！咱们明天就带人弄起来！”

自此，山寨的男人们在劳作之余，又多了一项任务——按照石头的指点，加固他们的藏身之所。滚木礌石被运上险要处，竹签陷阱在夜间悄无声息地布置下去，寨子周围看似没有变化，却悄然多了一层无形的荆棘。

而阿牛，则成了山寨伸向外界最敏感的触须。他不再仅仅是寻找食物，更肩负起侦查敌情的重任。他带回的消息也越来越具体：

“清水铺据点的鬼子，这几天在操练，像是要有什么动作。”

“北边王家庄的人偷偷传信出来，说征粮队这两天就要到他们那儿了，让咱们小心。”

“盐……还是弄不到，黑市上风声太紧，好几个熟面孔都不见了。”

每一次消息带回，都让山寨的弦绷得更紧一分。粮食在减少，盐罐即将见底，而敌人的威胁却日益清晰。

这天夜里，没有月光，浓墨般的乌云低垂，山风带着湿意，预示着一场山雨的到来。翠姑帮李婶收好晾晒的野菜，回到棚子时，发现石头正坐在门口，望着漆黑如盖的天空。

“要下雨了。”翠姑轻声道。

“嗯。”石头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忽然说，“小姐，你还记得府上后院那棵老梅树吗？”

翠姑一怔，遥远的、带着花香和平气息的记忆浮上心头：“记得。树干被雷劈过一半，歪斜得厉害，都说活不成了，可每年冬天，它还是开一树的花。”

“对。”石头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它的根，扎得深，抓得牢。”

翠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就像那棵老梅，身处绝境，外表残破，但只要根还在，只要还能从石缝般的艰难中汲取养分，就有活下去，甚至再次开花的希望。他们的“根”，是求生的意志，是彼此扶持的温暖，是像阿牛、寨老、老药婆这些萍水相逢却愿伸出援手的人，也是他们自己正在一点点积累起来的知识、力量和防御。

“我们的根，也开始扎了。”翠姑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深夜，雨终于落了下来，先是稀疏的雨点，敲打着茅草屋顶，很快就连成了线，哗啦啦地笼罩了整个山坳。在雨声的掩护下，远处似乎又传来了几声模糊的、异样的响动，不像雷声，也不像野兽。

负责警戒的人影在雨中挺立得像青松，耳朵捕捉着风雨之外的任何一丝杂音。

这雨，能冲刷掉痕迹，也能掩盖许多声音。但山寨里无人安眠，所有人都知道，考验，或许就在这场雨停之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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