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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楼外,忽然想起兜里还有一张票——一张今天下午一点开庭的市法院大法庭的旁听票,是一个当警察的哥们儿送给他的。据说今天将要被押上被告席的,有好几位是本市的体面人物。他还没领略过法庭气氛的威严。他想,兴许比打斗片更富有刺激性吧?
公判的场面的确值得感受一次,法庭气氛无比庄严肃穆。
第一个被宣判的是一位贪污四万多元的副局长兼什么什么开发公司的总经理。
宣判结果——神圣的法律念被告在二十余年的领导岗位上,做过不少确确实实于人民有益的工作且认罪态度良好,从轻发落,有期徒刑八年。
座无虚席的大法庭一片嗡嗡议论之声。
“怎么才判八年啊?真便宜了他!”
“认罪态度好嘛!”
“这小子从哪儿请了一位能言善辩的律师?法官们被说迷糊了吧?”
“迷糊?那是因为有大人物保!这桩案子牵扯到的大人物们不少呢!那小子都一股脑儿揽在自己身上了,不保着点儿,那些大人物们的日子还好得了?”
“判是判八年,三四年就会逍遥法外啰!”
严晓东的前后左右,一些人们这么讲。
一位法警走过来,指向他低声喝道:“你,不许嗑瓜子。要嗑出去嗑!”
慌得他赶紧将口中正嗑着的瓜子吐在手上。法庭的威严气氛使他更加意识到自己其实不过是一个非常之渺小的人物,这儿可没谁认他严晓东“哥们儿”。
第二位被带上法庭的人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其从容镇定,简直使严晓东心里暗暗肃然起敬。
“被告龚士敏,一九六四年毕业于建筑工程学院。原系某建筑公司副工程师……”
居然是一位正宗知识分子!
严晓东精神为之一振,坐得更端,侧耳聆听。
“被告龚某,于一九八五年,辞去原职,钻改革之空隙,将户口迁往农村。其后,以发展农村联营企业名义,采取请客送礼,拉拢贿赂之手段,两次共从银行贷款三十万元,从此大过资产阶级享乐腐化之生活,却没花一元钱在正当经营方面。三十万元于今挥霍尽净……被告龚某,你承认罪行吗?”
“一点儿不错,正是如此!”
听不出丝毫悔罪的意思。出言铿锵,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严晓东极想看到被告脸上是一副什么表情。无奈这知识分子“龚某”似乎并不把千余听众放在眼里,始终面对法庭,背对听众,也不高也不矮也不胖也不瘦也不驼也不弯的身体,顺条笔直地站在那儿。整个儿是一条知识分子好汉似的。严晓东忽然感到:这个人的身影怎么这么熟啊?他急切想看看这位被告的面容,于是,就贸然站了起来。
“你坐下!”又是刚才那一位法警。
他马上坐下,心里却有些不安。
近两三年的犯罪率还真不低,他想。不过和前些年比,成色大不相同了。前些年,一张宣判布告贴出来,勾红一串儿,流氓犯多,强奸犯多。近两三年,经济犯多起来了。贪污、诈骗、行贿受贿、非法牟利……几千元是小数,动辄几万十几万几十万。罪犯也不再往往是二十多岁的小青年了,国家干部多起来了。官小的是科长、处长;官大的则是局长、厅长、县长、市长,甚至省长一级。岂不是应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句话吗?
法官威严的声音震击着他的耳鼓:“根据我国刑法152条和155条的规定,本法庭判处大诈骗犯、贪污犯龚士敏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龚犯,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什么可说的。人唯一命,宁享乐百日,不穷酸百年!但请速死,何必缓刑!”
“将龚犯押下去!”
于是那龚某不卑不亢地就被押下去了。
又引起一阵嗡嗡议论之声:
“对这样的趁早枪毙算了,为什么还缓期两年啊?”
“就是。瞧他那副蔑视法庭的傲慢劲儿!”
“据说因为他还有十几万元没挥霍,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打算留给老婆孩子。得在枪毙他之前,把国家这笔钱追问出来呀!”
“还希望他交代啊?我看他是不会交代的!”
“你没听他说嘛,人唯一命,宁享乐百日,不穷酸百年!他那是把人生看得透透的啦,早有一死的思想准备!”
“对,对。他不是还说但请速死嘛!”
“这叫心甘情愿地以身试法啊!”
“安静!下面将罪犯……”
严晓东站起来匆匆离开了法庭。龚某被押下去时将脸转向了听众一次。他认出了龚某,他们曾一块儿吃过几次饭。可在场的“哥们儿”为他们互相介绍时,龚某不叫龚士敏,而叫龚冰啊!那顿饭本是以他的名义请的,他忘了带钱,结果是龚某替他付的账,四百多元。龚某给他的印象豪爽仗义。他总想着要当面还龚某钱,却再也没机会见到。他曾托一个“哥们儿”代转,可那“哥们儿”说:“干什么呀!你这不等于埋汰人家吗!”
没有谁退出法庭,只他一个人往外走。他的表情很不正常,不少人将猜测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大概以为他是龚某的亲属。那位法警不知何时转移到了门口,迎面盯着他,好似盯着一个同案犯,盯得他心怦怦跳。
一走出市法院大法庭,他就在高高的台阶上坐下了,迫不及待地掏烟吸。万万想不到龚某是个如此这般的大诈骗犯!他严晓东欠一个大诈骗犯四百多元!妈的这世道也变得太凶险了!他宁愿事情反过来,是自己被龚某诈骗了四百多元!他觉得自己胃里消化过极不干净的东西似的,一阵阵地翻腾。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法庭门口是你坐着吸烟的地方吗?”又是那位法警。
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掐灭烟,起身便走……
当他出现在他的回民饭馆里的时候,他所雇用的两位大师傅和三个跑堂伙计围住他,指着街对面向他诉苦。才半个多月没来查看,街对面竟又出现了一家回民饭馆的门脸儿,比他的饭馆的门脸儿更体面,使他的生意受到严峻的竞争的威胁。
“当家的,他们不地道,偷了咱们一份菜谱去!”
“偏偏在咱们对面开门脸儿,这不是成心想挤垮咱们吗?”
“当家的,咱们干脆扩建吧!你甩出几万元起个二层三层的!要不我们还在你这儿干个什么劲儿?冷冷清清的!”
“两位大师傅不干,那我们也不干了!”
“吵吵什么?乱吵吵什么!”他大发脾气,“我不是还没因为生意冷清减你们的工钱吗?扩建不扩建,用不着你们操心,我自有打算!”他从管账的手里要出五百元钱,接着就抓起电话,想问一个“哥们儿”,那龚某家住哪儿。刚抓起电话,见大师傅和伙计们都在默默地瞧着他,又放下了。他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打这个电话。如果他们知道了他跟一个大诈骗犯有瓜葛,那他是没法儿继续挽留住他们的。
“我待你们怎么样?”
“当家的,那还用问吗?你待我们是不薄呀!要不我们为你操心?”
“正因为你待我们不薄,我们眼见生意被人挤了才发愁啊!”
两位大师傅说着知近的话。
“我给你们每个人的工钱,都不算低吧?”
“不低,不低!”
“当家的,我们可没有再让你加钱的意思!”
三个伙计立刻表白。
“我这个门脸儿,从一开张起就仰仗着你们,我严晓东是个有良心的人,你们若也讲良心,别背弃我!”
“哪能呢,哪能呢!”
“当家的,你不蹬我们,我们是决不背弃你的!只是咱们的生意……”
“你们放心,我严晓东绝不是个甘于被谁挤对垮了的人!不就是竞争吗?没个隔街竞争的,我还觉着太缺少刺激呢!你们让我好好考虑两天!”他说完这话,就走了出去。
站门口,他冷眼望着对面饭馆顾客络绎不绝的兴隆情形,一种近乎仇恨的竞争心理顿然而起。在某些日子里,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实际上并非为赚钱做买卖,其实是为竞争做买卖,刺激他的已不是钱,而是“争”。也不惟是与具体的对手竞争,其实是与“竞争”这种促使人无比亢奋的心理竞争。那只能说是亢奋,绝不能说是兴奋更不能说是昂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心理统治了他的潜意识。他总想要在潜意识领域战胜它一次,然而每次较量他必败无疑。他成了它既不甘心驯服又无可奈何的奴隶。
严晓东的潜意识一旦活跃,必定是因为感到了威胁。贫穷早已不能对他造成威胁,对他造成威胁的是同行强过于自己的事实。或者更直接地阐明是他自己桀骜的竞争心理。十四万元像十四万层锡纸包裹着它,故而它是很娇贵的。
“一山不容二虎。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他赌口恶气,犹豫一阵,大步跨过街,以一副不可一世的派头迈入了竞争对手的回民饭馆。
“敌方成员”——跑堂的伙计们(二女一男,也都是年轻人)显然并不认识他。尽管他有点儿来者不善的样子,却未被当成个特殊顾客对待。已经没座位了,十几个顾客这儿那儿站着,等座位。
“严老板,您这儿坐!”几个以往常在他的饭馆里吃饭的工人发现了他,客客气气地和他打招呼。
“你靠边儿站,别碍事!”伙计们猜测到了他是谁,对他反而更不客气了,甚至可以说怀着某种敌对情绪。
“怎么?不欢迎吗?我又不是来偷菜谱的!”他偏不靠边儿站。
“你说话掂量点儿!谁偷谁的菜谱啦?”那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伙计,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凶狠地瞪着他。
“想打架?在这儿打架,吃亏的可不会是我。我不过豁出这身儿衣服,你们的损失可就大了!”他冷笑。
“你!……你成心找碴儿是不是?老子不怕你这个!”对方瞪着双牛眼向他走了过来。
“哎哎哎,二位别这样,别这样!有话好说嘛!”那几个认识他的工人,慌忙起身相劝。
“你瞧你这把门狗似的德行!你们老板要是到我那儿吃饭,我的伙计不会这么对待他!”他在一个工人让出的座位上坐下,又冷冷地问在座的顾客,“我的两位厨师都是退休二级,难道做的菜不如这儿味道正?”
“哪里哪里,这儿新开张,不是更需要我们照顾照顾情绪嘛!”
“严老板,别误会,千万别误会!你那儿他这儿,菜是做得都不错,价钱是都挺便宜的。我们一三五在你那儿,二四六在他这儿,你看好不好?”
“那不必!我严晓东只照顾别人的情绪,不需要什么人照顾我的情绪!”用手一指那个瞪着双血性牛眼的伙计,“听着,一桶啤酒,一盘牛肚儿,一盘羊肝儿。啤酒要青岛桶装的,不是青岛桶装的甭上!”
“不侍候你这份儿,你立刻给我出去!”对方好大的脾气。
他有些火了,腾地站起。正欲发作,这儿的老板露面了,却是三十四五岁一位“阿庆嫂”式的女人。
“阿庆嫂”不像那些他所熟悉的工人们似的称他“严老板”(与其说这种称呼中多的是敬意,莫如说多的是戏意),而称他“严大哥”,使他听来多出几许亲热。他心里很是受用,火气顿减。“严大哥,您担待点儿,您千万担待点儿!那是我大妹夫,他不懂事!您请后头坐吧!我亲自为您服务。啊!”
“阿庆嫂”的殷勤和微笑使他发窘:“我不是到你这儿来吃饭的,我到你这儿来吃饭干吗?我也不是来找碴儿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严晓东找你的碴儿干吗?你说我找你的碴儿干吗?我不过就是来看看,既然不欢迎,我走!”
“严大哥,您别走啊,您不能走!您大驾光临,憋着一肚子气走了,倒显得我做得太不合适了!您无论如何得给我个台阶下呀!”
由不得他自己,他被“阿庆嫂”请到“后头”去了。他以为“后头”还有单间,还有雅座,却没有。“后头”分明是家,十三四米的屋,火炕之上搭着二层铺,家具摆得挤挤插插,火炕上还悬着摇篮,摇篮绳系在二层铺上。
“阿庆嫂”陪他进屋后,先推了一下摇篮,然后支开一张小圆桌和一把折叠椅,用衣袖擦了擦椅子,笑盈盈地说:“严大哥,您请坐,别见外。”接着,蹲下身从柜底下拖出一个纸盒箱,连带着拖出了一双旧鞋几只袜子。她打开纸盒箱,从中取出瓶白酒,往桌上一放,难为情地又说:“我这家也造得太不像样了,您别见笑!这是起执照时送礼剩下的一瓶五粮液。啤酒嘛……没进到桶装的青岛啤酒,您将就着喝瓶装的吧!我先给您沏杯茶……”一边说着话儿,一边用脚将那双旧鞋和那几只袜子往柜底下踢。
“这……这我太打扰了,我得走!”他站起身就欲走。
“严大哥,您看得起我,您就坐着别动!您就这么走了,我心里会不安的!”
他只好又坐下去。
“我母亲前年去世了。我父亲是正阳街那家饭馆儿的大师傅,去年退休了。跑堂儿的是我俩妹妹和一个妹夫。我主管全面儿!我原先在民办厂干活儿,工资低,日子可是真够难过的!全家一合计,干脆,腾出住的地方开饭馆吧!如今谁不想富起来,甘心过穷日子?这也叫穷则思变嘛,大哥您说是不是?”“阿庆嫂”一边涮着茶杯,沏茶,斟茶,一边同他聊。
“那,你们全家如今就挤在这一间屋里?”
“暂时没法子啊!创业阶段,住得窝囊点儿就窝囊点儿呗!”“阿庆嫂”乐观地笑笑,抽身走了出去。
他听见她说:“小妹,叫爸炒几样拿手菜,你送进来!”
他一眼瞥见摇篮在往火炕上滴水,起身看,见孩子醒了,便将孩子从摇篮中抱了出来。
“阿庆嫂”这时又回到了屋里。
他对她说:“孩子尿了。”
“哎呀,弄脏了你衣服!”她急忙接过孩子,一边换尿布,一边说,“严大哥,同行是冤家这话不对。我大妹夫是去偷了你们的菜谱,我骂过他好几遭了,还想当面去向你赔罪来着。可人家告诉我,你这人火暴脾气,我没敢主动找你。以后我们的生意,还得请您方方面面的多关照啊!”
“你丈夫在什么单位工作?”
“他呀,远着呢!在杭州。返城那年,我俩就各奔南北了!他那边儿也一大家子人口,生活也不轻松。”
“为什么不往一块儿调呢?”
“难呀!咱们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人家,说往一块儿调就能调到一块儿呀?他总写信抱怨我,怕耽误了给他生儿育女。这不,去年他来住了一阵子,今年开春我就多了这么个累赘!等我赚下笔大钱,买了房子,就让他来!如今只要有钱,户口算什么?大哥你说是不是?”
她给孩子换好了尿布,就半坐在炕沿上,当着他的面,解开衣扣,敞开衣襟,暴露出一只丰满的乳房奶孩子。
他不好意思再看着她,转移目光四处打量。
她便扭转了身子。
她的妹妹端着一盘菜迈了进来,白了他一眼,使劲儿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哼”了一声出去了。
他一时无话可说,搭讪着问:“你当年是兵团的?”
她瞄了他一眼,点点头。
“我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他站了起来,“我看你也真够不容易的。坦白对你说,我来,是想探探你的实力。”
她又瞄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疑惑,几分不安。
“你放心。”他笑了一下,第一次觉得找到了那种良好的感觉,那种在别人面前仿佛真正是一个强者的良好感觉,他的语气也就随之变得相当豪爽,“我是不会把你当成冤家的。如果我想要和你竞争,就一定能挤垮你,你是根本竞争不过我的。我有十四万元,十四万元你知道是多少吗?”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换一只乳房奶孩子。
“十四万元……”他思考地说,“我豁出几万元把我那饭馆扩展成二层、三层,布置得宽宽敞敞的,这条街上的生意还有你做的份儿吗?”
她低了头,不吭声儿。
“不过我不会那么做的。”他又笑了一下,“我得多多关照你!谁叫我们有过共同的经历呢?牛羊肉加工厂,我有关系;副食供销总社,我也有关系。找张纸来,我给你留下人名和电话号码。你有了这些关系,生意做得才有保障。今后遇到什么困难,求我!你求我比求别人可靠,我不收你的礼,我会全心全意帮你的忙!”
她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本递给他。
他记下几个她少不了要麻烦到并且绝对会看在他的分儿上给予她帮助的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对她说:“孩子已经睡着了。”就走了。碰到她那个“愣头青”妹夫,他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对方满腹狐疑,不知意味着什么,托着一摞空盘子,瞠目看着他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他跨过马路,走回自己的饭馆门前,不禁回首一望,见她亦站在她的饭馆门前望着他,怀中仍抱着孩子。
他向她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她回去。她显然是误解了这意思,抱着孩子就要跨过马路来。
“别过来!用不着过来!”他对她喊。苦笑着摇一下头,走入了自己的饭馆。
他自己的饭馆里,依旧冷冷清清。
是啊,对方的地盘宽绰些,相比之下,自己的地盘太狭窄了。
对方那儿干净些,相比之下,自己这儿的卫生就差得多了。他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缓缓坐下,心想,如今的人们,不只是要吃得便宜,还希望在一个宽敞些干净些的地方吃。
他陷入沉思。
三个伙计又围了上来,一人从他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吸。
“当家的,你到他们那边干什么去了?”
“当家的,动员起你那些关系,掐断他们的货源,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
“对,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就凭你,还挤不垮他们!”
忠心耿耿的伙计们怂恿着他。
两位闲着没事儿的大师傅也从厨房走了出来。
一个说:“当家的,事不宜迟,要下什么决心就趁早下!”
另一个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的便宜,就占在地盘比咱们大上!”
他忽然对三个伙计吼:“你们闲着没事儿,就不能搞搞卫生吗?瞧这地板,多少日子没好好拖了?快成黑的啦!”
三个伙计面面相觑,同时退开,默默地就开始搞卫生。
他又吸了几口烟,问两位大师傅:“常言道,一山不养二虎,对不对?”
“对!”
“对对!”
他递给他们一人一支烟,恭而敬之地替他们点着,用讨教的语气问:“好男不和女斗,对不对?”
“对是对……不过,该斗还得斗。你不斗,它就不倒嘛!”
“现如今讲的是男女平等,讲的是竞争。竞争就是斗呗!谁斗胜了谁英雄,谁斗败了谁狗熊!”
“那,我甘心情愿当狗熊。”他站了起来,“这个饭馆我是决定不开下去了!你们大家对得起我严晓东,我严晓东永世不忘。我也要对得起你们,本月的工资你们照拿!另外,我给你们两位师傅每人一千元解雇费。你们三位伙计,每人五百。我这地盘,重打锣鼓另开张,再谋哪方面的生意我还没想好……当然,高兴继续留下扶持我的,我将感激不尽!”
三个伙计都停止了搞卫生,与两位大师傅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在他们大惑不解的注视之下,他羞愧而内疚地垂了头。
突然他大步走了出去。
“晓东!”
“当家的!”
两位师傅在背后叫他。
他却没有停止脚步,越走越快。走到街口,他的脚步放慢了。终于,他站住了。他侧转身朝他的小饭馆望去——他们在锁门,在窗上安装栅板,用竹竿搭取下营业的幌子,他们将那营业幌子扔进了垃圾箱。他们先后离去了……
望着他们去远,他又折了回来,走得很慢,很慢,很慢。
他在垃圾箱前站住了。五颜六色的营业幌子,宛如一朵大丽花开放在垃圾箱里。他掏出打火机,接着,点燃了它。他瞧着它升腾起一片火焰,渐渐化为黑色的灰烬,余烟袅袅。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在向一个亡友的灵柩志哀。
“严大哥……”
他抬起头,见“阿庆嫂”站在一旁。
“你又何必如此呢?难道你心里恨我?”
“这不关你什么事。祝你早日赚下一笔大钱,买房子,把你丈夫接来!”他冲她笑笑,呆望着垃圾箱内的黑色灰烬愣了片刻,缓缓举起右臂,捻指打了个很响的榧子,彻底完成了一桩挺难以完成但终于完成了的工作一般,一脸满意的神情。他对她深施一礼,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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