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二天晚上,姚玉慧又用电话将她的未婚夫召了来。
他进门时,她正在厨房里洗几只玻璃杯。她知道他走近,甚至能想象出他有些鬼鬼祟祟的神情。她没有回过头去,仍然洗着玻璃杯,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小俊呢?”他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走了!”
“走了?”他语气中分明透出了怀疑,却仍然装出不相干的样子,他轻轻踱进了卧室,游移不定的目光东瞅西看,仿佛认为小俊被她藏了起来。
“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
“那……预先怎么不告诉我?”
“她是我的客人,又不是你的客人。”
“那……从礼貌上讲,我也该送送她嘛!”
“你对她够礼貌的了。”
“她……临走也没向你提我一句?让你给我带好什么的?”他那双目光老成厚道的眼睛,在近视眼镜后心虚地眨了几眨。
“提了。她说一辈子忘不了你!”
她往两只杯里倒满啤酒。
桌上,摆着几盘买的熟食和现炒的菜。
“请入座吧!”她说,摘下围裙,团成一团,扔向墙角,首先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他这才走出卧室,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我不会炒,将就点儿。”
“好主妇也是后天在生活中培养的嘛!”
两人默默注视着,举起各自的杯,都笑着。
他说:“第一次吃你炒的菜。”
她说:“我也是第一次炒菜。”
“为此干一杯?”
“奉陪。”
于是他们轻轻碰杯。
她盯视着他,慢慢倾斜酒杯,从容不迫地一饮而尽。
他却只饮半杯。
“我甘拜下风。”
“随便。”
他觉得她今天情绪真好。
她觉得他今天情绪真好。
两人喝酒,吃菜,东一句西一句聊。
他说:“听听音乐吧?”
她便起身将一盘舞曲塞入录音机。
优美的舞曲助长着良好的气氛。
“想跳吗?”
“想。”
“那咱们跳。”
“不会。”
“我教你……”
他饮尽那杯酒,站起来。
她又往他杯里倒满酒,也站起来。
他跨近她,揽她腰,握她手。
在他带动下,她机械地呆板地旋转。
“第一次?”
“第一次。”
“从来没跟别的男人跳过?”
“从来没跟别的男人跳过。”
“不信。”
“信不信由你。”
“真是第一次,证明你很有节奏感。”
“谢谢你的鼓励。”
优美的舞曲将他们从客厅送入卧室,又将他们从卧室扯到客厅。
“知道这是什么舞曲吗?”
“不知道。”
“华尔兹。高雅的华尔兹。”
“记住了。高雅的华尔兹。”
舞曲停止,两人各自归座,继续喝酒,吃菜,东一句西一句漫无边际地聊。
气氛良好。
他心里这么认为。
她心里也这么认为。
然而没有高潮。
优美的舞曲和刚才的双人舞,并没能将良好的气氛更推向情感热烈的高潮。
他想营造出一个高潮。
她也想。
然而两人之间的气氛始终驻在良好的状态停滞不前,他做出种种煞费苦心的尝试却无法营造高潮。
她也是。
他暗暗觉得遗憾。
他认为这个晚上她是多多少少像点儿女人了。
应该有高潮。
她同样暗暗觉得遗憾。
她往他杯里预先放了几片安眠药的齑粉。
应该有高潮。
因为这个晚上她企图杀了他。
她要在高潮过后杀了他。
要在他认为她也是一个值得他爱的女人后杀了他。
要在她得到他一次后,更进一步说,要在她得到了一次那一种满足后杀了他。
因为他是电脑通过优选之法“分配”给她的一个男人。一个科学认为对于她非常之理想的男人。她有权通过这一个男人得到一次那一种满足。
而后杀了他。
为小俊。为她自己。更为她的“最后的停泊地”——是他毁灭了它。
彻底毁灭了它。
她再也找不到赖以从城市退却的营盘了。
她觉得她已没了为将来所保留的归宿……
当她和他都离开桌子时,她又往录音机里塞入一盒磁带。迪斯科。
他坐在沙发欣赏,十指按膝点拍节。
他说:“迪斯科挺好听嘛,看来欣赏完全是观念问题。”
她说:“我同意。”
她不慌不忙收拾桌子,耐心期待安眠药发生效力。
“今天我不走吧?”
“今天你别想走。”
“我头晕了。”
“你醉了。”
“我真是个没酒量的男人……那我先到床上躺着去了……”
“那你先到床上躺着去。”
他摇摇晃晃走入卧室,在卧室内他转过身,用流露情欲的目光望着她,笑道:“今天你受看了点儿。”
她说:“是吗?”
她心不在焉地做这做那,有意磨蹭了些时候,然后走入洗漱间洗手,洗脸,刷牙。
为什么刷牙?有什么必要?
她暗问自己,却回答不了自己。
当她脱了衣服,上了床,安眠药已在他身上很见效了。
他酣睡得像那只饿跑了的波斯猫被她喂过安眠药片的样子,而且打着很响的鼾。
她推他,掐他胳膊,擂他那完全没有胸肌的胸脯,揪住他的耳朵往起拎他的头,将他的身体拥过来,掀过去,任她如何摆布,也无法将赤裸的男人弄醒。
他好像不用她杀,已然死了。
这使她对他的报复心理陡增百倍!
她拉开床头柜,操起预先放入的一把削果刀。用那样的一把刀杀死一个男人,尽管是一个酣睡的不健壮的男人,也未免显得太短小了。
她想往他心口扎一刀。
想割断他腕动脉。
然而一旦操刀在手,她丝毫没了胆量。
她连杀死一条鱼的胆量也没有。
她根本不敢下手,哪怕是在他赤裸的身体的某一部位划一道浅浅的伤口。
她对血有种特殊的恐惧。
报复心理却烧灼着她。
不知为什么,她朝大衣柜镜子瞥了一眼。
镜中那个操刀想要杀人的自己,更加令她感到恐惧。
甚于她对别人的身体流出的血的恐惧。
她操刀的手抖了。
继而她全身抖了。
那把很难用以杀死一个人的削果刀掉在床上。
她怯懦地心慈手软地扑在床上哭。
但她的报复心理不允许她不对他实行任何报复。
她哭着下了床,寻找到一把剪刀。
她又上了床,跪在床上,将枕巾铺展在自己膝上,将他的头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剪那个男人由于谢顶剩得不多的头发。
她眼里凝聚仇恨。
一边哭,一边剪。
剪下一撮,随手扔在地上一撮,仿佛那是极其肮脏的东西……
那情形并不像一个被报复心理所燃烧的女人在对一个毁灭了她最重要也最宝贵的精神依托的男人实行报复。
像圣母在哀怜死亡的耶稣……
夜里,他醒了,赤裸着身体蹦下床,也不开灯,到客厅里来找水喝,发现她和衣睡在沙发上。
“你……你怎么还是睡在沙发上?”
她没有睡,立刻坐起。
“现在该我睡到床上去了。”
“又让我睡沙发?”
“不。你走。”
她走入卧室,将他的衣物一件件从卧室内抛在他脚下。
她堵立在卧室门口,冥冥黑暗中,她枯瘦的身影也是黑的,像站在修道院门洞里的夜游的修女。
“走?……为什么?”
“你应该明白。”
他有几分明白了,默默地,一件件地,慢腾腾地穿上他的衣服。
他连鞋也穿好了之后,却不走,望着她枯瘦的黑影,期待她打消赶走他的念头。
她却说:“从今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完结了。”
他向门口走去。
“我不会散布那件事。”
他站住了。
她又说:“这扇门从今以后再也不对你敞开了。”
他转过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滞涩地问:“你……真不散布?”
“我保证。”
“别人问起来……我……如何解释?”
“随便。比如可以说我毫无女人味儿,令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忍受。”
“那么……玉慧……再见了。”
枯瘦的“修女”身影在冥冥的黑暗中岿然不动。
马路对面一幢兴建中的大楼,电焊的弧光一闪一闪,给她的影子镶着闪烁的银边。
她倔傲地沉默着。
“你真像你装的那么坚强吗?”他低声问。
她倔傲地沉默着……
破碎从正中观察,大抵是而且起码是双向的射裂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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