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过生日

三日后，漠城城门。

一名少年缓步走入城中。他身形高挑，已初具青年轮廓，一头蓝黑色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衬着下颌处蓄着的短须，平添几分风霜历练之感。

虽风尘仆仆，衣衫略显陈旧，却掩不住那份历经千锤百炼后、淬火成器般的沉凝气质。眉眼算不上惊艳夺目，但那内敛如深潭、锐利如寒铁的眼神，却让周遭行人下意识地为其让开道路。

行至一处酒肆摊前，少年停下脚步。他伸出右手，指节分明，掌心与指腹却布满了厚实的老茧，无声诉说着常年不辍的艰苦磨砺。他指向摊内一坛密封极好的酒瓮：“店家，这上等百果酿，多少金魂币？”

店家见有客上门，且气度不凡，连忙堆起笑脸招呼：“这位魂师大人好眼力！上等百果酿，窖藏十年，十枚金魂币一盅，童叟无欺，香醇甘冽，好喝不贵啊哈哈哈！”

少年神色未变，自左胸口内袋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随手抛给店家。

那店家接过钱袋，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少年胸口——方才取钱时，那袋口微光一闪，分明是魂力波动！是价格不菲的魂导器！

少年对他的贪婪目光浑不在意。五年生死边缘的苦修，早已将他的心性磨砺得坚如磐石。

蝼蚁之窥探，何足挂齿。

“十盅，包起来。”他声音平静。这些金魂币，皆是他五年来穿梭于死亡之海与沙漠边缘，替人猎杀邪恶魂兽、清理祸患所换取的报酬，是他真正意义上自食其力挣得的第一桶金。

即便今日尽数化为美酒，只要她喜欢，他也只会觉得物尽其用，心中并无半分不舍。

提着打包好的酒液，他离开喧嚣集市，走向那座阔别已久、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小屋。越是临近，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放缓，心中竟生出一丝罕见的“近乡情怯”。

他躲了五年，以近乎自虐的方式在那片死亡绝地中苦修，试图以此遏制内心深处那日渐滋长、几近走火入魔般的妄想。

如今十二周岁生辰将至，身体因魂力晋升与艰苦历练而加速成长，已褪去大半稚嫩，有了几分硬朗的青年线条。

不知…姐姐这些年可好？

今年…她还会记得他的生辰吗？

又会…准备怎样的礼物？

……

小屋另一头，阿美尔正抓狂地揉着自己的头发。

“啊啊啊！到底是什么！到底是姐姐的什么啊啊啊！”

该死的美女蛇！该死的逐沙部落！竟因怕她上门逼供，在小媚化形圆满后，举族搬迁得无影无踪！

她只能凭一己之力胡乱猜测。

“姐姐的xxx……”后面究竟是什么？唐小三内心深处最渴望拥有的，究竟是她的哪一件法宝？！

这些年来，她无数次返回冥河深处的府邸，几乎将自个儿的“老婆本”、“养老本”、“棺材本”翻了个底朝天，试图找出那件可能被唐三觊觎的“法宝”……

并打算以此作为生辰贺礼。

可每次送出，他的反应却一次比一次平淡，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弄得阿美尔几乎想再次杀回沙漠，把那不知躲到哪个角落的逐沙部落给揪出来严刑拷问！

可恶！竟让她堂堂阿美尔大王耗费整整五年光阴，为一个小屁孩的心思抓心挠肝、寝食难安！真是罪无可赦！

眼中邪光一闪，她已暗自将“严刑逼供”所需的各式“小皮鞭”、“小夹子”、“小绳子”准备妥当，就等那不自知的小猎物主动送上门来了。桀桀桀～

“姐姐，我回来了。”

一道平淡却温润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打断了她的反派臆想。

阿美尔迅速收敛了脸上那略显狰狞的笑容，清了清嗓子：“啊，小三回来了？进来吧。”

待唐三推门而入，她立刻摆出一副严肃面孔：“今日是你十二岁生辰，想必…你也已做好觉悟了。”

五年之期已到，她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今天必须得到正确答案！

唐三依言在她对面正襟危坐。

此刻的他，已仔细剃净了胡须，洗净了满身风沙，露出与五年前一般无二、甚至因历练而更显棱角分明的清俊面庞。

身上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布衣，那一头长发也如前世般，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

外人如何看待他这副模样，他并不在意。他只是…私心地希望，在姐姐眼中，自己能尽可能显得精神体面些。

这点微不足道的心思，应当…无碍吧。

“姐姐，我做好准备了。”他迎上阿美尔的目光，声音平稳，“把礼物拿出来吧。无论你猜得对与否，我…都会告诉你正确答案。”

嗯？

阿美尔一怔。这发展…怎与她那“严刑逼供”的剧本截然不同？

说好的抵死不从、宁折不弯呢？

这小子何时变得如此自觉？那这五年他苦苦隐瞒，又所为何来？

莫非是…当年觉得至关重要的东西，如今随着年岁增长，已不再想要、不再喜欢、不再纠结了？

也是，小孩子都可擅长变脸了。

心思百转千回，她面上却不露分毫，依言将早已备好的蛋糕与礼物取出：“当当当～看！姐姐我亲手做的蛋糕！上次你不是嫌买来的太甜腻吗？这次我反复调试，保证甜度适中！

天知道我自己吃了多少失败品，都快吃出‘奶油眩晕症’了……”

接着，她捧出一个精致的长条玉盒，打开盒盖，内里静静躺着一柄流光溢彩、金丝缠绕的碧玉如意。

“还有这个！给你的生辰礼——碧玉金丝如意！”

她拿起如意，语气带着几分献宝般的得意：“此宝妙用无穷！只需注入魂力，诚心念诵口诀‘如意如意，随我心意’，便能…便能于梦境之中，满足你的一切心愿！”

她顿了顿，声音略低了些，带上点不好意思：“咳，所以我说它不算什么正经法宝，顶多是个…助眠安神的神器？”

“小三，原谅姐姐吧…”

她双手合十，眼神恳切，“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尽力去猜了！可我的家底你也知道，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实在太多，根本无从下手…我也实在是猜不透你到底想要什么，只好选了这么个取巧的东西。”

“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无论那是多么异想天开的愿望，姐姐都会竭尽全力去帮你实现……

哪怕，目前只能先在梦里过过瘾。”

“不仅仅是因为你母亲的嘱托，更因为那个人是你，唐三。”

“我疼你、爱你，皆因你本身值得这一切。”

“我会一直将你当作亲弟弟来呵护照顾，这一点，你放一百个、一万个心就好！”

她猛地凑近，那双紫眸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五年积攒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抓心挠肝的渴望：“所以现在！求求你了！快告诉我正确答案吧！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再不知道答案，我晚上真的要睡不着觉了！”

到底是哪件法宝啊！！！

唐三浑身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的幸福与深沉的悲伤如同冰火交织，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脏。

幸福在于，姐姐的爱如此纯粹——并非为了完成母亲遗愿，并非出于对故友之子的怜悯，亦非看重他天赋异禀的投资……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

而悲伤则源于那句“当作亲弟弟”，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将他从云端打入寒渊，眼眶酸涩得几乎要绷不住泪意。

在死亡之海那般艰苦卓绝、无数次濒临绝境的五年里，他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父亲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先是拿起银勺，小心地品尝了一口蛋糕。

的确…甜度适中，甚至对于此刻的他而言，有些过于清淡了。心里那份苦涩，竟疯狂叫嚣着渴望更甜腻的滋味来中和。

可他怕她误会，怕她以为他不喜这份她亲手制作的、饱含心意却略显笨拙的礼物。于是，他逼着自己，近乎狼吞虎咽地将面前那块蛋糕吃得一干二净，践行了彻底的“光盘行动”。

阿美尔：“……”

有这么好吃吗？好吃到连盘子都想啃了？这孩子…在死亡之海到底遭了多少罪啊？

不对！现在不是心疼他的时候！

我的答案呢？！

唐三你难道是属魅魔的吗？！总能轻易拐偏她的注意力！

阿美尔立刻怒目而视。

唐三只是抬起眼，扯出一抹极淡却温和的微笑：“正确答案是…姐姐的……”

阿美尔立刻屏住呼吸，瞪大双眼，满是期待。

“是姐姐的一个拥抱。”他垂下眼睫，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羞涩与歉意，“抱歉，那时候年纪小，脸皮薄，有些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当时只是想要获得姐姐的一个拥抱，一点鼓励…而非觊觎姐姐的任何法器珍宝……”

阿美尔：“……”

她沉默了。

整整五年！她抓心挠肝、寝食难安、翻箱倒柜了五年！最终的答案…就只是一个…抱抱？！

“臭——小——子！！！”

滔天气势瞬间从她体内爆发出来！“你敢耍老娘！哇呀呀呀呀——！”

唐三毫不意外地被暴怒的阿美尔抓过去，结结实实捶打了一顿。他心里甚至都忍不住骂自己一句：活该。

然而，预想中的持续“酷刑”并未到来。

一番“发泄”后，阿美尔竟以一个强势却不失温柔的擒拿手法，将他反手抵在了院中的木质长椅上，禁锢于一方狭窄的空间内。

馥郁而独特的幽香，源自于她身上，不由分说地将他彻底笼罩。

“臭小子，”她的声音响在耳侧，带着几分没好气，却又透着难以忽视的认真，“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阿美尔认定的人！想要什么，直接说！大大方方地说！就算是亲亲抱抱这种肉麻兮兮的要求，本大王也…也不是不能答应！”

你还是个孩子啊！

而且是我亲眼看着、一手带起来的孩子！还是个从小就缺爱、缺乏安全感的小可怜！她理解！她纵容！她溺爱！

别说你以后只是成为封号斗罗，就算有朝一日，你小子成了神，乃至成了神王！想要姐姐抱抱，那也…大大滴可以有的！

（前提是，她还活着。）

唐三的身体彻底僵住。良久，他才缓缓抬起手臂，极其轻微地、试探般地回抱住她。最终，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极淡、意味不明的叹息。

似满足，似无奈，似更深沉的…挣扎。

抱歉，姐姐。

五年挣扎并未教会他如何斩断妄念，反而教会了他撒谎。

希望这个谎言，永远不要被你拆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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