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大家千万不要报警！老兵的电话！
虎哥的直播间，已经不能称之为直播间。
它是一个精神病院的露天广场，一个战争时期的总指挥部，一个三百万疯子同时在线的狂欢派对。
“浙渔0741”这串冰冷的代号，被投进这片沸腾的油锅里，瞬间引爆了新一轮的癫狂。
【东海的兄弟们！组织需要你们了！】
【我就是东海的！但是我在上班啊！老板在后面盯着呢！妈的，不装了，我辞职了！我去码头！】
【楼上的哥们儿等等我！我刚叫了个滴滴！司机问我这么急去码头干嘛，我说去拯救世界！司机一脚油门，现在已经快飞起来了！】
【别他妈光说不练！有没有在现场的？给个准信儿！】
就在弹幕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一个ID为“东海胖嫂海鲜”的用户，申请了连麦。
小六子手一抖，点了同意。
一个粗犷的女嗓，带着浓重的海风味，从仓库的音响里炸了出来。
“喂！喂！是虎哥吗？听得见吗？”
背景音里是呼呼的风声，还有电动车独特的“嘀嘀”加速声。
虎哥对着镜头，重重点头。
“听得见！胖嫂！你在哪？”
“我在去码头的路上了！”
胖嫂的嗓门巨大，震得音响都在嗡鸣。
“我开海鲜楼的！那条破船我认识！妈了个巴子的，就停在三号码头最角落里，平时潮汐都比它准时！”
“我刚让我店里切墩的小王八羔子跑过去看了！那船真在！门从外面用小孩胳膊粗的大铁链子锁着！”
胖嫂的声音顿了顿，压低了嗓门，却更添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小王八羔子说把耳朵贴门上，听见里面有指甲抠木头的声儿！刺啦刺啦的！”
轰！
如果说桥墩下的骸骨是惊悚。
那这句“指甲抠木头的声儿”，就是一针强心剂！
是活的！
真的是活的！
直播间里，无数人瞬间热血冲顶。
“我这就到码头了！”
胖嫂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电动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音。
“我操！人还不少！”
“好几个开直播的网红都到了！还有几个大哥直接开车把码头门口给堵了！保安都不敢拦！”
“家人们！我进来了！我看到那条船了！”
“黑漆漆的，船舷上写着‘浙渔0741’，没错！就是它！”
胖嫂的连麦，为这片狂热的汪洋，指明了第一个精确的攻击坐标。
紧接着，技术的狂欢开始了。
一张制作精良的长图，在微博上被疯狂转发。
标题是：《深扒浙渔0741背后的真相！》。
图片里，用清晰的树状图，扒出了船主从一个包工头起家，到后来成立远洋公司的所有履历。
甚至连他老婆的弟弟因为走私被判过刑的陈年旧事，都被翻了出来。
信息的洪流在疯狂叠加，真相的拼图，正在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用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一块块拼凑完整。
然而，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从来都不是清澈的。
有热血，就有投机。
有英雄，就有小丑。
就在全网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东海码头时，一个名叫“冒险雷探长”的网红，悄悄在广海市开启了直播。
他的标题更加耸人听闻：《独家探秘！星辰坐落之地！勇闯临江别墅17栋！》
“家人们！虎哥那边是文戏，我这边是武戏！”
“今天，我就带大家看看，虎哥所说的这金色的囚笼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别墅区外的绿化带里，镜头对着那栋灯火通明的奢华建筑。
然后，在几十万观众的怂恿下，他心一横，猛地翻过了别墅区的围墙。
下一秒。
画面剧烈晃动。
“谁！干什么的！”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几束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粗暴地打在镜头上，伴随着两声狼狗的凶恶咆哮。
观众只看到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壮汉，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一把将“雷探长”按在地上。
“啊！别打脸！我是网红！我在直播！”
“直播你妈！给我扔出去！”
啪。
直播间黑屏。
仓库里，小六子看着那黑掉的屏幕，整个人都麻了。
“虎哥……这……这出事了啊！”
虎哥的脸色铁青。
他对着麦克风，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我再说一遍！我们这是解谜！是行为艺术！是《寻找迷失的星辰》！剧本懂吗？剧本！”
“我们的规则，是让当地的‘寻星猎人’去‘打卡’、去‘验证’！不是让你们去翻墙！去私闯民宅！”
他的吼声，第一次压过了弹幕的洪流，震得所有狂热的观众都为之一静。
虎哥指着镜头，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
“都他妈给我听好了！”
“大家千万不要报警！千万不要给警察叔叔添麻烦！”
“我们这是玩游戏，是整活！”
“报警了，游戏就不好玩了！超管就要封我直播间了！”
“不要破坏了我们这场伟大的行为艺术，听懂了没有！”
他用最疯狂的语气，说着最荒诞的反话。
直播间里，那股狂热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诡异的冷静。
不要报警？
那就是必须要报警！
直播间只能玩游戏，只能整活！
虎哥在怕什么？
他怕超管封他直播间！
网友们迅速从虎哥那扭曲的表情里，读懂了真正的意思。
直播间的人气，非但没有因为这一幕而有所减少，反而愈演愈烈，而网友们的热情，也在疯狂燃烧。
这股被点燃的火焰，已经不可能再熄灭了。
它只会越烧越旺，直到将黑夜彻底烧穿。
…
天海市，城南派出所。
接待大厅的灯关了一半，只剩下值班台上一盏孤零零的台灯。
周仁没有回家。
他靠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里，面前的老旧电脑屏幕上，正是虎哥那张状若疯魔的脸。
烟一根接着一根。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几个小时前，就是在这张桌子前，这个叫张大虎的网红，把那叠重若泰山的名单拍在他面前。
他看了。
然后，他用最公式化的语气，告诉了对方那套能把人活活拖死的流程。
申请，批示，开会，协调……半个月起步。
他亲眼看着这个壮汉脸上的希望一点点熄灭，最后抓起那份名单，像一头绝望的困兽般冲了出去。
周仁没有阻止。
但他做了另一件事。
他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让他那位在西南大山里当了一辈子缉毒警的老战友，去名单上的一个地址看一眼。
一个叫“巴莫村”的地方。
现在，他看着屏幕里那场癫狂的全民狂欢，不是在看热闹。
他在等一个结果。
桌上，那部黑色的老式电话，突兀地震动起来。
不是清脆的铃声，是那种沉闷的，一下下撞击着桌面的“嗡嗡”声。
周仁缓缓拿起话筒。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喘息，混杂着嘈杂的狗叫，还有听不懂的西南方言。
是老李。
“老周……”
老李的嗓子干得在冒火。
“你他妈从哪儿搞来的消息？”
周仁的心脏，骤然停跳。
“……巴莫村，村长家后院那个锁着的小屋里……”
老李顿了一下，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震动。
“……真他妈有个孩子……”
周仁捏着话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根根发白。
“不是他们本村的娃……那眼神不对……看见我们就往床底下躲……”
“瘦得皮包骨头，身上还有伤……”
老李的声音越来越急，背景里的吵嚷声也越来越大。
“我们被村长家的人围了！这帮人跟疯了一样！”
“不说了！信号要断了！”
“你他-妈赶紧的！”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只剩下冰冷的忙音，在死寂的接待大厅里回响。
周仁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
一动不动。
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灼热的痛感烫在他的指头上，他却毫无知觉。
他缓缓地，把话筒放回原位。
咔哒。
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电脑屏幕。
屏幕里，虎哥还在疯癫地嘶吼，智慧法王还在念着下一段故弄玄虚的谜语，招财童子还在摇着他那可笑的罐子。
三百万观众，依旧在狂欢。
在他们眼中，这或许是一场刺激的游戏，一场精彩的表演。
但在周仁眼中，屏幕里的那个人，用一夜的时间，办成了他穷尽一生程序都可能办不成的事。
那个被称作“星辰”的剧本，砸进了现实。
砸出了一个活生生的，正在恐惧中发抖的孩子。
他不再是那个快退休的，混日子的接待警员周仁。
他是此刻，唯一一个拿到了这起惊天大案第一份口供的，警察。
周仁缓缓站起身。
那张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旧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没有再看屏幕。
他转过身，走向墙边。
那里，挂着一部红色的电话。
一部他几乎从没动用过，可以直接通往市局总指挥中心的，专线电话。
他的步子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微微震动。
那个曾经有些佝偻的背影，在这一刻，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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