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这盘棋，是你布的局？
巷子很深。
陈靖海的皮鞋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
他走向那盏在夜色中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孤灯。
那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
门缝里，是化不开的浓黑，听不见任何声响。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还有那枚玉佩在他掌心散发的，持续不断的暖意。
他推开了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被拉得很长，像一声疲惫的叹息。
店内没有开大灯。
只有柜台上那盏小小的台灯亮着，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柜台的轮廓，照得旁边摆放的几块玉石符箓，反射出幽幽的、温润的光泽。
那面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八卦图挂布依旧在墙上，与这稍显规整的店铺布局格格不入。
一张方桌。
一盘残局。
一个人。
秦明就坐在方桌旁，背对着门，身前是一盘围棋。
他没有回头。
只是将一枚白子，从棋盒中捻起，姿态从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陈靖海没有立刻开口。
他反手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声响。
他缓步走到方桌前，视线扫过棋盘，然后拉开秦明对面的椅子，坐下。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重得让人的呼吸都变得滞涩。
陈靖海的视线落在棋盘上。
黑白交错，厮杀正烈。
黑棋一条大龙被白棋层层围困，外气尽失，只剩最后一口气在苟延残喘。
这棋局，就是他此刻的处境。
“这盘棋，是你布的局？”
陈靖海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秦明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手中的白子，轻轻按在棋盘上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啪。
棋子落盘的声音，清脆，决断。
“我只是个看棋的。”
秦明终于开口，声音同样平静。
陈靖海看着他落子的位置。
那一步，没有去屠杀那条被围困的黑棋大龙，反而是在棋盘的另一个角落，布下了一颗不起眼的闲子。
“虎哥是你的棋子。”
陈靖海没有用疑问句，他在陈述一个已经确认的事实。
“‘寻星猎人’是你的棋盘。”
“国家机器，是你的刀。”
他抬起头，双眼死死锁住秦明模糊的侧影，视线几乎要将两人间的阴影点燃。
“我说的，对吗？”
秦明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升腾的水汽氤氲开来，让他眼底的神色愈发难辨。
“一介草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端起茶杯，吹开浮沫。
“陈局，你太高看我了。”
陈靖海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错，指节叩在棋盘边缘。
“我大哥的伤，是你治的。”
“我手里的玉佩，是你给的。”
“这份人情，我陈靖海认。”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
“但你借我的刀，砍向了不该砍的地方，让我所有的兄弟，都背上了本不该他们背的黑锅。”
“这份账，又该怎么算？”
秦明轻笑了一声。
他放下茶杯，终于缓缓转过头，正眼看向陈靖海。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平静，幽深，倒映不出任何光，却像一面最澄澈的镜子，照见的只有陈靖海自己灵魂深处的惊惶。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陈靖海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经营二十年养成的威严与气场，在对方的注视下，像沙子堆的堡垒，被无声的潮水一寸寸浸润、冲垮。
“陈局。”
秦明伸出手，从棋盒里拈起一枚黑子，放在陈靖海面前。
“现在，该你落子了。”
陈靖海看着那枚冰凉的黑子。
他明白了。
这不是求助。
这是一场对弈。
他沉默了片刻，拿起那枚黑子，在棋盘上一个让秦明都感到意外的位置，落下。
啪。
他没有去救那条被围困的大龙。
而是选择在白棋那片看似固若金汤的实地里，投下了一颗自杀般的棋子。
“我的刀，为什么会砍偏？”
陈靖-海问出了他心中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秦明看着他落子的位置，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赞许。
“因为有人，在你挥刀的瞬间，移动了那棵树。”
秦明再次捻起一枚白子，不假思索地落下，直接吃掉了陈靖海刚刚下的那枚黑子。
“他们不是在救树。”
“他们是在收割。”
秦明的手指，在棋盘上那片黑棋的“尸体”上，轻轻点了点。
“‘伊甸园’，只是这棵大树上，一片已经烂掉的叶子。”
“当你知道叶子要烂，你会怎么做？”
陈靖海没有犹豫。
“在它腐烂，感染整棵树之前，摘掉它。”
“对。”
秦明点头。
“但如果，这片叶子的腐烂，能给你带来巨大的利益呢？”
秦明的这个问题，让陈靖海瞬间想通了那场金融绞杀背后的，更深层的逻辑。
“他们不是在阻止我。”
“他们是在利用我的行动，主动摘掉这片已经暴露、甚至可能被策反的叶子。”
“同时，他们借着这股东风，做空所有与这片叶子相关的资产，完成一次完美的‘合法’收割。”
“最后，把‘搞垮经济’的这口锅，甩在我的头上，让我再也无法挥出第二刀。”
陈靖海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恍然大悟后。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的指尖瞬间冰凉。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而真正的导演一直在幕后冷笑。
他过去所有的奋战、所有的决心，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按剧本进行的“清洗服务”。
这股认知带来的屈辱，远比行动暂停更甚。
秦明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看来，陈局已经想明白了。”
陈靖海看着棋盘。
那枚被吃掉的黑子，虽然死了。
但它却在白棋那片铜墙铁壁般的实地里，留下了一个致命的“气口”。
一个足以让整片白棋崩溃的，最微小的破绽。
“‘除垢’名单，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陈靖海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或者说，是一份‘投名状’。”
秦明淡淡地补充。
“一份由敌人内部，某个更高明的棋手，递出来的投名状。”
“他借你的手，清除异己，完成资本收割，最后还能让你停下来，一石三鸟。”
“好算计。”
陈靖海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手握利刃。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就是那把被别人借去清理门户的刀。
用完，还要被嫌脏。
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屈辱感，再次翻涌上来。
“为什么是我？”
陈靖海问。
“因为你的刀，够快，够利，够干净。”
秦明看着他，话锋一转。
“也因为，你的刀太快，只看到了眼前的树，却没看到林子里，还站着另一个挥舞镰刀的樵夫。”
秦明的话，没有贬低，却比任何羞辱都让陈靖海感到刺痛。
是啊，他只想着砍，却没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你呢？”
陈靖海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你布下这惊天动地的局，又是为了什么？”
他以为会听到一个关乎利益、关乎权力、甚至关乎国运的宏大答案。
然而，秦明却只是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
“受人之托，让我帮她找回失踪的三百四十二个孩子。”
“自然是，一个都不能少。”
这句话，没有任何情绪。
却比任何咆哮都沉重，狠狠砸在陈靖海的心脏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预想了无数种答案——权力、利益、国运博弈……却唯独没想到，撬动这惊天棋局的，竟是一句如此朴素、却又重若千钧的承诺。
这比任何宏大的理由都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陈靖海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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