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无形的墙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节奏中,一天天过去。
陈寻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锦衣玉食的囚徒”。
他居住在东宫最华美的偏殿里,身上穿着柔软的丝绸,每日有专人伺候饮食起居。
饭食之精美,器皿之华贵,是他前世一个普通社畜,连想象都无法企及的。
嬴政更是将太子份例中的大量赏赐,都拨到了他的名下。从物质上来说,他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但精神上,他却感觉自己快要发霉了。
“陈先生,殿下有令,您不可擅自出宫,以免为宵小所趁,于殿下安危有碍。”
当陈寻第N次,试图走出东宫,去咸阳城里“采风”,顺便考察一下“市场行情”时,又被卫士长用这套无可挑剔的、礼貌而又冰冷的言辞,给挡了回来。
他知道,这不是嬴政的命令。这是那座名为“相邦府”的权力中心,辐射出来的、遍布整个咸阳宫的、无形的墙。
他们可以给你一切——财富、地位、美食、华服。
他们唯一不会给你的,就是自由。
嬴政和蒙恬,也同样被困在这座黄金囚笼之中。蒙恬除了每日的晨练,其余时间,都必须待在军营或自己的府邸,没有相邦府的手令,他甚至无法自由出入东宫。
而嬴政,则被一套繁复得令人发指的“君王养成”课程,给安排得满满当当。他每日要学习礼法,要诵读经典,要接见吕不韦为他安排的各种“大儒”和“重臣”。
他的一言一行,都被置于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之下,随时准备被记录,被解读,被呈报给相邦吕不韦。
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每日清晨那一个时辰的、在演武场上汗流浃背的晨练,就成了三人唯一能“透口气”的、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
在这里,没有君臣,没有猜忌,只有最纯粹的、属于战友的情谊和信任。
然而,就连这最后一片“自留地”,也很快,迎来了来自“体制”的第一次非议。
提出非议的,是一位在朝中德高望重、以遵循古礼而著称的宗室老臣。
在一个清晨,这位有早起散步习惯的老臣,无意中,撞见了三人的晨练。
他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未来的大秦君主,竟然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短打,和他的两个伴当,在泥地上翻滚、对打。
他没有练习君子六艺中的“射”与“御”,反而挥舞着木剑,发出如同军中士卒般的呼喝。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泥土沾满了他的脸颊,毫无半分储君应有的、雍容华贵的仪态。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那个叫陈寻的“野孩子”。
他教导太子的,是一些闻所未闻的、极其古怪的姿势。他甚至还敢在对练中,将太子殿下绊倒在地!
这……这简直是成何体统!
老臣气得浑身发抖,他觉得,这是那个出身赵地舞姬的太后,没有教好儿子。这个在“蛮夷之地”长大的太子,身上,沾染了太多不该有的“野性”和“市井气”。
他当即就怒气冲冲地,赶往了相邦府。
书房内,吕不韦听着老臣声泪俱下的控诉,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安抚性的笑容。
“王老不必动怒,”他亲自为老臣斟满一杯茶,“太子殿下自幼流落敌国,心性坚韧,有习武强身之志,此乃好事。”
“相邦大人!”
老臣激动地说道,“强身健体,自有其道!可太子殿下如今所为,与军中莽夫何异?君者,当以德服人,以礼治国!而非以匹夫之勇,逞于人前!长此以往,朝野上下,将如何看待我大秦储君?!”
吕不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他当然不关心嬴政的仪态是否合乎“古礼”。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从老臣的描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危险的信号——嬴政、陈寻、蒙恬,这三个人,正在通过这种最原始、最直接的身体磨练,形成一个外人无法插入的、高度紧密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团体。
蒙恬,代表着军中新兴的少壮派势力。
陈寻,则代表着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充满了变数的“异端思想”。
而嬴政,则是这个小团体的绝对核心。
这个“铁三角”,正在脱离他的掌控。这,才是他真正无法容忍的。
当天下午,嬴政,就被吕不韦,请到了相邦府。
没有了上次的客套与寒暄。吕不韦屏退了左右,用一种“仲父”对“子侄”的、语重心长的口吻,开始了“教诲”。
“政儿,”他叹了口气,“今日,有宗室老臣,向我哭诉,言及你每日在东宫,沉迷武事,有违储君体统。”
“仲父明鉴,政,只是想强健体魄,不敢懈怠。”嬴政低着头,恭敬地回答。
“你的苦心,仲父明白。”
吕不韦的语气,充满了关爱,“但你要知道,你如今,是大秦的太子。你的每一个举动,都代表着王室的颜面。臣子们,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储君,而不是一个……浑身臭汗的武夫。”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
“为君者,其力,不在于臂,而在于脑;其威,不在于剑,而在于权。匹夫之怒,不过是血溅五步。而天子之怒,则是伏尸百万。你需要学的,是如何运用你的权,而不是你的剑。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充满了为君之道的大智慧。
嬴政,无法反驳。
他也不能反驳。
“政……明白了。”
他深深地一揖,“政,日后会注意仪态,不负仲父与诸位老臣的厚望。”
“这就好,这就好。”吕不韦满意地笑了,仿佛一个为子侄操碎了心的慈祥长辈。
……
返回东宫的路上,马车里,一片死寂。
直到进入了书房,确认四下无人后,蒙恬才终于忍不住,愤愤不平地一拳砸在了案几上。
“欺人太甚!他们这是嫉妒殿下天资过人!”
陈寻却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不,他们不是嫉妒,他们是害怕。”
他看向嬴政,一字一顿地说道,“吕不韦,他害怕的,不是你习武。他害怕的,是我们三个,天天待在一起。”
“他害怕的,”陈寻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我们这堵‘墙’,正在越砌越高,高到……让他这个相邦,都快要看不清墙里面的风景了。”
嬴政没有说话。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四四方方的、被宫墙框住的天空。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
“既然他们嫌演武场太吵闹,那从明日起,我们的晨练,就搬到这大殿之内。”
“既然他们嫌白日太张扬,那我们的晨练,就改在……天亮之前。”
他转过身,看着陈寻和蒙恬,眼中,重新燃起了不屈的火焰。
“墙?他们想用墙把我们困住。”
“那我们就,在这墙内,把自己,磨炼成一把足以刺穿一切的……”
“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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