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光阴
数年的光阴,在长乐庄的田埂之间,悄然流逝。
陈寻亲手设计的那架“曲辕犁”,在曹参这位摄政丞相的大力推行之下,早已从关中,传遍了整个大汉王朝。无数的农人,因此而减轻了劳作的辛苦,获得了更多的收成。
“陈先生”这个名字,虽然在朝堂的史书上,刻意地被隐去了。
但在乡野之间,在那些田间地头的农人口中,却如同神明般,被口口相传。
而陈寻本人,却早已对这些事情,不再关心。
他依旧住在长乐庄,但大部分时间,都不再待在铁匠铺里。
他让人在庄园里,建了一座小小的学堂。他不再琢磨那些能改变世界的“大东西”,而是饶有兴致地,教庄子里的那些孩童们,读书、识字、算术。
他教的字,不是繁复的小篆,而是他自己简化过后的、更便于书写的字体。
他教的算术,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只是最简单的加减乘除,和一些能用在生活中,丈量土地、计算收成的实用技巧。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懒散的乡村教师。
他享受着这种,看着一张张白纸般的孩童,在自己手中,慢慢被染上色彩的过程。这种创造,比打造任何一件神器,都更能让他感到满足。
这一日,午后。
陈寻正躺在学堂外的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天空的浮云,昏昏欲睡。
一阵马车车轮的“咕噜”声,由远及近。
他没有睁眼。他知道这世上敢用如此大阵仗,不经通报,就直接闯入他这座“无名王府”的人,不多。
“先生!先生!”
一个苍老却又充满了欣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陈寻这才懒洋洋地,睁开了一只眼。
只见,当朝的摄政丞相,平阳侯曹参,正穿着一身便服,在那位年轻的格物院学士的搀扶下,快步向他走来。
几年不见,曹参老了许多。
他的头发,已是黑白参半。
他的背,因为常年伏案批阅公文,而微微有些佝偻。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如同鹰隼般,锐利,明亮。
“老曹啊,”陈寻没有起身,只是将嘴里的狗尾巴草吐掉,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什么风,把你这尊大佛给吹来了?不在你的丞相府里处理国事,跑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偷懒啊?”
曹参听到他这番熟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调侃,那张总是紧绷着的、严肃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来看看先生,也算是国事。”他走到陈寻身边,不顾地上泥土,也学着他的样子,缓缓地,坐了下来。
“先生这日子,过得倒是比我这个丞相,还要滋润。”他看着周围那一片绿油油的麦田,和远处正在嬉戏的孩童,眼中充满了羡慕。
“那是自然。”陈寻重新叼起一根狗尾巴草,“你操的是天下的心,我操的只是这一亩三分地的心。心小了,人自然就轻松了。”
曹参闻言,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先生,您这就说笑了。您这‘一亩三分地’里种出来的东西,如今,可是养活着我大汉,近半的子民啊。”他指着那片麦田,“您的新犁,您的轮作法,如今已在天下推行。去岁,国库的税粮,比先帝在时,足足多了三成!这都是先生您的功劳啊!”
“行了行了,”陈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曹参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帝国掌舵人的、深深的忧虑。
“先生,”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天下太平了。但这太平之下,却有暗流。”
“哦?”
“陛下,他长大了。”曹参的声音,压得很低,“在扶苏殿下的教导下,陛下他宅心仁厚,爱民如子,是位难得的仁君。但是……”
他叹了一口气。
“……但是,他太仁厚了。以至于有些软弱。”
“前几日,齐王上书,说其王府年久失修,请求朝廷拨款修缮。我查验过,那不过是他想扩建宫殿的借口。我本想驳回,但陛下却念及他是皇室宗亲,不忍拂其颜面竟准了。”
“还有楚王,月前以‘防备山越’为名,私自扩军三千。此事本是逾制的大罪。可陛下也只是下了一道不痛不痒的斥责诏书,便不了了之。”
曹参看着陈寻,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
“先生,我担心。我担心,长此以往,那些被先帝压制下去的各地诸侯,会再次坐大。吕氏之乱,才过去几年啊。我怕……”
陈寻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直到曹参说完,他才缓缓地,坐起身来。
“老曹。”
“臣在。”
“我问你,”陈寻看着他,“一个好的君王,需要的是什么?”
曹参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勤政、爱民、明辨是非、杀伐果断……”
“错了。”陈寻摇了摇头。
“一个好的君王,什么都不需要会。他只需要会一件事,就够了。”
“用人。”
他看着曹参那充满了不解的眼睛,笑了。
“先帝爷,会打仗吗?会治理国家吗?他都不会。但他会用人。”
“陛下他不需要像始皇帝那样,成为一头威压四海的猛虎。他只需要学会如何,将你、将樊哙这些‘猛虎’,用在正确的位置上,就足够了。”
他拍了拍曹参的肩膀。
“你的职责,不是替他去忧心。而是要让他,明白这个道理。要让他信任你,也信任我们当初,一同建立的那个‘制衡’的框架。”
“只要框架还在,只要你们这些柱石不倒,这座房子就塌不了。”
曹参听着陈寻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他那颗被忧虑所填满的心,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是啊。
他总是下意识地,将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却忘了他真正的职责,是辅佐,是引导。
“学生受教了。”曹参站起身,对着陈寻再次行了一个学生之礼。
就在他躬身的瞬间,他突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满脸通红,腰都直不起来。
“怎么了?”陈寻皱起了眉,上前扶住了他。
“没……没事……”曹参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老毛病了,一到秋天就犯。不碍事,不碍事。”
他说着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个帝国丞相的威严。
“先生,国事繁重,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听先生教诲。”
陈寻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亲自,将曹参,送上了那辆返回京城的马车。
他看着那辆马车,缓缓地消失在田埂的尽头,久久没有动弹。
他知道。
那不是“老毛病”。
那是,一个为这个帝国,耗尽了所有心血的忠臣,即将油尽灯枯的预兆。
光阴,终究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也最公平的敌人。
它不会因为你的功绩,而对你有半分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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