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惊天之谋

“军师与蒯司马皆不在城中，还请先生暂且回去吧。”

诸葛瑾、虞翻以及东吴使臣求见，却再次吃了一个闭门羹。

如今蜀军四路高奏凯歌，反观东吴丢城失地，就连孙权都被围困于夏口，时间越是拖延下去，对东吴越发不利。

就在此时，忽然打着东吴旗号的信使纵马而来，看到诸葛瑾等人以后急忙滚鞍下马，而后拿出了一封孙权的亲笔书信。

信中大致内容如下：只要能够让蜀军从交州撤走，交还吕蒙、陆逊、孙皎等俘虏，并且为孙权解了夏口之围困，孙权愿意答应诸葛亮此前的条件，把长沙、江夏二郡割让给蜀汉，二者重新缔结盟约，自此再不相犯。

眼看诸葛瑾已经读完了书信，信使走上前压低声音说道：“至尊吩咐过，如今桂阳已经被赵云占据，对方未必会轻易撤退。至尊希望先生以国事为重，尽可能地维护东吴利益，实在不行再割让桂阳。”

诸葛瑾闻言，心里已经有数。

孙权算是看清了事实，想要让蜀汉吐出到嘴的肥肉显然不太现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割让三郡之地给蜀汉。

只不过，这也是孙权的底线，自然希望诸葛瑾尽可能多地为东吴争取利益。

诸葛瑾深吸一口气，而后对着使者说道：“阁下还请传话给至尊，吾必竭尽全力！”

言毕，他扬起了手中的书信，故意对着郡守府大声喊道：“至尊让人送来书信，斥责我谈判不利，丧权辱国。吾身为人臣却不能为君上分忧，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今日如果孔明再不相见，我便爬上江陵城墙，面向夏口所在方向从城楼上面跳下去，以死明志！”

说到这里，诸葛瑾不顾众人阻拦，大步跑向江陵的城墙之上，居然真的打算从城墙上面跳下去。

如今已是冬季，寒风在城墙上面呼啸，冰冷刺骨。

诸葛瑾身着素色儒袍，立于北门楼的箭垛边，身后跟着虞翻以及那些面如土色的东吴使臣。

诸葛瑾望着滚滚往东流去的长江水，抬手呵止正欲上前劝阻的虞翻，左足已踏出了城楼边缘——下方是两丈高的冰坡，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我只在此等候半个时辰，若孔再避而不见，只能从这城楼跳下，以死明志！”

诸葛瑾的声音不算洪亮，却穿透风雪，直入人心。

城楼下巡逻的蜀军士兵闻声驻足，抬头望见那素袍身影悬在城楼边缘，皆惊得抽了口冷气，一面紧急登上城头，一面忙不迭前去报信。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城内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却见诸葛亮身披鹤氅，骑马奔至城下，身后跟着蒯焕、马谡与数十名亲卫。

他仰头望见城楼之上的诸葛瑾，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兄长，你这是何苦？有话下来细说，何必行此极端之事！”

诸葛瑾低头望去，见诸葛亮脸上的急切之色，想起昨夜蒯焕深夜密会时的嘱托，当即叹道：“孔明，你我虽为兄弟，却各事其主。”

“如今蜀军困夏口、占交州，江东已至生死存亡之际。吾为人臣，却不能为主分忧，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你若真心念及兄弟情分，便撤去交州之兵，与东吴休战议和；若执意不退，为兄今日便死在你面前，免得让你难做。”

说罢，他又将左足往前挪了半寸，素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下一刻便要坠落。

马谡见状，压低声音对诸葛亮道：“军师，此必为东吴苦肉计，想让诸葛瑾以亲情逼迫军师就范，实在卑劣至极，万万不可中计！”

马谡并不知晓诸葛亮、蒯焕与诸葛瑾三人谋划之事，看到诸葛瑾这副模样，当即有些急切地说道。

如今蜀汉局势大好，很多人都没能看到隐藏在其中的危机，反而有不少人甚至想要趁机吞并东吴，马谡便是其中一员。

诸葛亮摆了摆手，翻身下马，快步爬到城墙上，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兄长，你可知吴懿、李严在交州已鏖战许久，消耗兵马钱粮无数，怎可轻易撤兵？”

“再说关羽将军围困夏口，赵云、庞德各取长沙、桂阳二郡，我军将士浴血奋战换来的战果，岂是一句和谈就要抹去？”

“东吴若真心和谈，至少要让出一些利益，否则纵然是我也没办法向汉中王交代啊！”

虞翻尚且不知诸葛兄弟二人是在演戏给自己以及东吴使团，看到诸葛亮语气已经有些松动，当即说道：“东吴让出一些利益无可厚非，只是军师也不能逼迫过甚啊。”

诸葛亮道：“此事稍后再议，还请速速让兄长下来，莫要意气用事。”

虞翻眼看诸葛亮已经答应再次和谈，当即压低声音对诸葛瑾说道：“子瑜兄，差不多不行了，再演下去就过火了。”

诸葛瑾会意，撤回了自己迈出去的左脚，对着诸葛亮说道：“那么我们就好生谈一谈，争取早日罢兵休战，免得黎民再受战乱之苦。”

从城墙上下来以后，众人再次前往郡守府，都准备谈出一个结果。

诸葛亮率先说道：“桂阳、长沙以及江夏西部本就归属汉中王，是东吴背盟攻取荆州在先，吾主彼时正与曹操战于汉中，无暇东顾，才被迫割让这些地域。”

“如今这些地方既然已经被我军占据，断无再交出去的可能，如果兄长再以死相逼，那么我为了以全忠义，只能先兄长之前自刎，以报主公厚恩！”

眼看诸葛亮语气如此坚决，虞翻以及东吴使臣全都无言以对。

当战报传来的那一刻，他们已经料到，想要让蜀汉吐出到嘴的肥肉，绝无可能。

诸葛瑾却是皱眉道：“此前孔明不是说，只要东吴割让长沙与江夏二郡吗，为何现在出尔反尔，又索要桂阳郡？”

诸葛亮轻捋胡须，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此前和谈，若东吴爽快答应下来，我们自然不会再图谋桂阳之地。”

“只是现在，桂阳全境已被子龙传檄而定，吴主又被围困于夏口，尔等已经没有了谈判的筹码。”

“若换做别人，我绝不会与之和谈，直接领兵前往夏口擒拿孙权，而后引兵东进，扫灭东吴，与曹魏二分天下矣！”

眼看诸葛亮言语间满是威胁之意，东吴使臣尽皆色变。

诸葛瑾却是脸色一沉，道：“孔明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东吴虽最近战事失利，然根基尚在，莫说仅凭荆州兵马不能奈我何，就算益州兵马一同杀至，想要灭我东吴恐怕也不容易。”

“须知，北面尚有曹魏虎视眈眈，假如尔等逼迫太甚，倒不如让吾主献出东吴之地，投降曹魏，至少也能封侯荫蔽后人，富贵终生。”

“让曹公得了江东之地，荆州岂还有安稳之日？”

诸葛瑾的威胁，可并非毫无杀伤力，至少马谡已经脸色微变。

如果孙权真的被逼投了曹操，蜀汉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诸葛亮眼睛微微眯起，问道：“那么兄长觉得，东吴应该如何才能表现出诚意？”

诸葛瑾沉吟半晌，却是忽然说出了一番石破天惊之言。

“我这里有两个方案，希望孔明能够斟酌一番。”

“其一，我方割让长沙以及江夏郡西部被关羽占据之地，蜀军退出交州以及桂阳郡，并且放回吕蒙、孙皎、陆逊、李异被俘诸将。”

“此外，东吴再赔偿蜀汉粮草万石，黄金千两，锦帛千匹，双方自此休战，互不攻伐，永结盟好。”

诸葛瑾这番话说完，莫说荆州众人脸色难看，不会答应，就连虞翻等人也没料到，诸葛瑾居然敢提出这种对方明显不会答应的要求。

诸葛亮尚未说话，潘濬已然拍案而起，喝道：“若这便是阁下和谈的态度，那么还请回吧！”

马谡亦是冷笑道：“长沙、桂阳以及江夏西部都被我军占据，根本无需尔等割让，有本事你们自己来取！”

蒯焕亦是说道：“大舅，这可不是和谈的态度。”

眼看荆州众人全都激愤不已，虞翻也不免心中大急，暗中扯了扯诸葛瑾衣袖，示意对方识时务一些。

诸葛亮此时却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反而问道：“兄长刚刚说有两个方案，第二个方案又是什么？如果仍旧与第一个方案一样，还是请回吧。”

众人这才醒悟，诸葛瑾的第二个方案还没有说出口呢。

诸葛瑾甩了甩衣袖，而后直勾勾地看向诸葛亮，道：“让东吴割让长沙、桂阳以及江夏都未尝不可，甚至东吴还能给予其他补偿。”

听到这里，虞翻等人又着急了起来，这可是孙权给出的底线，没想到诸葛瑾就这么轻易抛了出来。

如果对方还要狮子大张口，又该如何应对？

“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希望孔明助我拿下合肥，夺取淮南之地。”

诸葛瑾接下来的这番话，却宛如晴天霹雳，让东吴众人全都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诸葛亮虽然早就知道诸葛瑾要说什么，表面却故意露出疑惑之色，问道：“兄长何出此言？”

诸葛瑾正色道：“东吴与蜀汉结盟乃大势所趋，然曹操牢牢占据淮南之地，扼守住了东吴北伐之路，因此东吴才迫不得已将目光放在荆州之上。”

“如果孔明能够相助东吴攻取合肥，占据淮河南岸，此后东吴退可据淮河以求自保，进可图徐、豫两州之地，面对曹魏将占据完全的战略主动权。”

“相比起淮南之地，荆州三郡又算得了什么？”

诸葛瑾的这番话，让虞翻等人恍然大悟。

的确，淮南之地对于东吴而言，重要性远远超过荆州三郡，之所以孙权转攻荆州，也是因为实在拿不下合肥以及淮南。

诸葛亮轻捋胡须，沉默半晌才说道：“东吴想要拿下淮南之地，恐怕并不容易，兄长准备让我如何助你？”

诸葛瑾侃侃而谈：“此前关将军于樊城水淹七军，降庞德、于禁，擒满宠、斩曹仁，攻樊城，取襄阳，一系列战果震惊九州，威震华夏，致使曹魏震怖。”

“曹操忌惮关将军兵锋，不仅派遣使者对吾主大加封赏，还许以淮南之地要求东吴出兵偷袭南郡。”

“为了表达诚意，曹操不仅撤走了驻守淮南的所有兵马，就连张辽都被调往南阳。如今淮南空虚，只剩合肥尚有两千新兵。”

“若我东吴与蜀汉休战的消息传出，曹操必生疑心，届时必然再次派遣重兵镇守淮南，东吴再想夺取淮南之地，难如登天。”

“不如你我双方表面继续对峙，给出关将军仍旧围困夏口的假象，暗地里却屯兵曹魏边境，攻占江夏北部，而后领兵直扑汝南，挡住南阳支援淮南之兵。”

赤壁之战以后江夏郡一分为三，西部被刘备占据，北方被曹魏占据，东部被孙权占据。

湘水划界以后，江夏郡西部也被孙权占据，现在江夏郡北部仍旧归属曹魏统辖。

“我亲率大军取合肥，攻占庐江与九江全境，彻底占据淮河以南。”

“若东吴能够夺取淮南，让出荆州三郡又如何？”

诸葛瑾这番话，可谓石破天惊，除了早就知道详情的诸葛亮以及蒯焕，其余众人看向诸葛瑾的眼光都充满了震惊。

如此战略部署，不下于吕蒙的白衣渡江。

当然，这仅仅指的是战术层面，并不涉及道德层面，如果能够成功，诸葛瑾必然成为继周瑜之后东吴最大的功臣，也必然从此青史留名。

众人都没想到，寻常看似忠厚的诸葛瑾，居然能够拥有如此犀利的战略眼光。

虞翻以及东吴使臣震惊之余也都无比欣喜，如果诸葛瑾的谋划果真能够成功，让出荆州本就属于蜀汉的三郡之地又如何？

要知道，夺取完整的扬州全境，一直是孙权乃至东吴梦寐以求的事情。

现如今，庐江郡北部，以及整个九江郡都被曹魏牢牢掌控，成为曹魏南下扬州的一个跳板，让东吴寝食难安。

如果能够重新夺回庐江郡北部以及九江郡，以后曹魏与东吴之间的战略事态可就大不相同了，对于东吴而言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PS：评论区有兄弟质疑东吴之人对孙权“至尊”这个称呼，其实很多人错误地以为，三国时期臣子称呼君主都是“主公”，其实不然，这是独属于蜀汉臣子对于刘备的称呼，可以理解为刘备的专属称号。

其余称呼如“明公”、“将军”、“使君”或者爵位等都属于常规称呼，“至尊”是东吴臣子对于孙权的独有称呼，这个称呼在史书中多次被提及，而且并非孙权称帝以后的称呼，周瑜、陆逊、鲁肃等人私下都这样称呼。

兄弟们别笑哈，东吴那边的称呼一直很抽象，就比如孙权的谥号就是“大皇帝”，纵观上下五千年，蝎子拉屎——独此一份。

还有东吴特殊的都督制度，说白了是孙权官职太低，只能搞个名头给属下统御诸将，否则只封一个杂号将军，说出去太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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