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倒数第一
郑洪业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根烟，猛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半晌，他才用一种沙哑的，带着明显情绪的声音，开始讲述那段七年前的往事。
“七年前，我师父，也就是老队长萧国梁，快到退休年龄了。”
“老爷子干了一辈子刑侦，身上全是伤，本来可以提前办病退的，但他没同意，非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那年，市里正好组织事业单位的编制考试，我们局里缺人，需要从外面招一批文职。”
“老爷子主动请缨，说想去面试现场看看，为局里把把关，看看现在年轻人的精气神。”
“当时谁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面试那天，就出了事。”
郑洪业又吸了一口烟，眼神变得悠远。
“那个叫冯京的考生，笔试成绩是第一名，遥遥领先。”
“可以说，只要面试正常发挥，那个岗位就是他的，板上钉钉。”
“结果，坏就坏在面试上了。”
“当时有一道情景模拟题，大概是说，如果你是警察，在处理一起纠纷时，当事人情绪激动，不配合你的工作，甚至对你推搡辱骂，你该怎么办。”
“这道题，主要考察的就是一个情绪控制和临场应变能力。”
“结果那个冯京，他倒好。”
郑洪业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他张口就来，说要先口头警告，警告无效就上手段，直接把人制服，拷上带回所里，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当时几个面试官的脸都绿了。”
“我师父当场就点评他，说他的思想太极端，处理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缺乏耐心和同理心，不适合公安队伍。”
“最后，包括我师父在内的所有考官，都给他打了个很低的分数。”
“这么一来，他的综合成绩，就从第一，直接掉到了倒数第一。”
“他，落榜了。”
故事讲到这里，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然后呢？”警员追问道，“他就因为这个，来闹事了？”
“何止是闹事。”
郑洪业苦笑了一下，把烟头摁灭在窗台上。
“他压根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觉得，是我们在搞黑幕，是故意整他。”
“他不知道从哪打听到，那次招考，被录取的第二名，是我师父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
“这下可好，他找到理由了。”
“他一口咬定，是我师父为了给自己的亲戚铺路，滥用私权，故意把他给刷了下去。”
“当天下午，他就揣着个大声公，直接冲到我们刑侦队的办公楼下面。”
郑洪业的声音沉了下去。
“他就站在楼下，对着上面一遍一遍地喊。”
“‘萧国梁，你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你敢做不敢当吗！’”
“‘滥用私权，打压考生，天理何在！’”
“当时动静闹得特别大，市局的领导都给惊动了。”
“后来，纪委介入调查，把我师父和所有相关的考官都查了个底朝天，连那个远房亲戚的祖宗十八代都快翻出来了。”
“调查结果，当然证明了我师父的清白。”
“那个亲戚，跟我们家早就出了五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师父在面试前，压根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也参加了考试。”
“一切都是那个冯京自己的胡乱揣测。”
“事情查清楚了，冯京也因为恶意诽谤和扰乱公共秩序，被市教育局列入了黑名单，通报全市，规定他五年之内，不得参加任何编制考试。”
“这件事，对我师父的打击特别大。”
郑洪业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心疼。
“老爷子一辈子刚正不阿，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名声。”
“临了临了，被人指着鼻子这么骂，还闹得人尽皆知。”
“虽然最后还了他清白，但他心里那个坎，过不去了。”
“从那以后，老爷子整个人都显老了许多，精气神也垮了。”
“又撑了一两年，就提前退休了。”
故事讲完了。
整个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故事震住了。
他们能想象到一个正直了一辈子的老警察，在退休前遭遇这种无妄之災，是何等的憋屈和难受。
一股压抑的怒火，在众人心中燃烧。
“这个冯京，简直就是个白眼狼！”
“自己思想有问题，还怪考官？”
“这种人，就是纯纯的社会垃圾！”
“郑队，这个冯京，嫌疑很大啊！”
众人议论纷纷，矛头直指那个七年前的落榜考生。
陈连一直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听完整个故事，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把目光投向他，他才缓缓开口。
“他有没有前科案底？”
郑洪业摇了摇头。
“没有。”
“当年那件事，定性为诽谤和扰乱秩序，够不上刑事犯罪，只是行政处罚和行业禁入。”
“嗯。”
陈连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得吓人。
“没有案底，不代表没有作案动机。”
“郑队，你刚才说，他笔试第一，遥遥领先。”
“这说明，他对自己是极度自信的，他认为那个岗位，非他莫属。”
“结果，从云端跌落谷底，这种心理落差，足以摧毁一个人。”
“更何况，他还因此被禁考了五年。”
陈连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
“对于一个憋着劲要考公上岸的人来说，五年黄金期，就这么废了。”
“这跟断他生路，有什么区别？”
“这个仇，足够大了。”
他又看向郑洪业。
“还有一点，他的性格。”
“从他敢揣着大声公，跑到刑侦队楼下公开叫骂这件事来看，这个人，性格偏执，而且胆子极大，行事不计后果。”
“当他认定一件事的时候，他会用最极端的方式去宣泄他的不满。”
“他有作案的动机，也有作案的勇气。”
“身高一米九四，也完全符合我的推断。”
陈连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案件最核心的点上。
一个因为考公失败，对警察系统，尤其是对老队长萧国梁，怀有深刻怨恨的男人。
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性格偏执，胆大包天的男人。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指向了同一个人。
冯京！
郑洪业的眼睛，彻底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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