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朝闻道
宋归乔拄着拐杖，在山路上艰难行走。
他心里知道，自己大概是走错路了。因为他想要去的地方，是距离应天府最近的小镇，孙家镇。
他没瞎的时候，去过孙家镇几次，因此依稀记得，从应天府城的东门出去，往前直走，有一条向左拐的大路。
现在看来，在那个路口处，他可能是拐错了方向。
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径直走进了一片深山老林。
脚下再次踩中了一块尖锐的石头。
宋归乔一下子绊倒，手肘磕在地上，拐杖则飞出去老远。
他没有喊痛，而是状若无意的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擦了擦手肘处的血。
他已经说不清，这是第几次绊倒了。
一个瞎子去走山路。
发生这种状况，是理所当然的。
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宋归乔双膝跪在地上，摸索着向前爬动，希望能找到自己的盲杖。
如果没有那东西。
他可能每走一里地，就要摔好几次跤。
然而，在地上摸了很久，宋归乔还是没找到那根竹杖。
他只是向前一伸手，忽然摸到了一个圆圆的柱体。
再往下碰，却是一双鞋。
意识到这件事后，宋归乔立马缩手。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但这个书生仰起头时，语气却依然不卑不亢：
“对不住了，这位兄台。我是在地上找自己的盲杖，并非要对兄台无礼。”
说完这句话，宋归乔就再次低下头。
但没等他继续刚才的动作。
一根细长的东西，却被人塞进了他的手里，上面还带着些许余温。
宋归乔立马就认出，这正是自己的盲杖。
有些感激的笑笑。
他撑着那根竹杖，摇摇晃晃站起来，随后端正的作揖，礼数一丝不苟：
“多谢，多谢兄台了……”
说完这两句谢。
宋归乔顿了顿，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了。
毕竟，他只是个瞎了眼的穷书生，身无长物，不能给对方什么东西作为答谢。
但是紧接着。
在一片黑暗中，他听见有声音从自己的对面传来。
音色略显沧桑。
听上去，很像是个中年的山中樵子。
“书生，你个盲了眼的，不好端端在家待着，出来闲晃干嘛？”
这樵夫说话有些粗鲁。
但语气中却带着关切。
因此，宋归乔微微一笑，决定向对方实话实说：
“实不相瞒，这位兄台，我此次出门，是要去寻仙的！”
“寻仙？哈哈哈……”
不出宋归乔所料。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对面那人顿时爆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
宋归乔听见这声音，也不着恼。
他只是静静等在原地，直到对面笑声止息。
只听那樵夫笑完了，似是用衣角擦着眼泪，有些断断续续的开口：
“你这书生，好不晓事。我便是大字不识一个，却也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
“你读圣贤书，难道悟出来的，净是些怪力乱神的道理吗？”
听到这番嘲笑。
宋归乔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脸上一团和气，既像是不屑与对方争辩，又像是……因为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并不为其他人的言语所动。
到最后，他只是说了两个字：
“有的。”
说完，宋归乔就拄着盲杖，向樵夫再行了一礼。
随后，他就判断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尽量绕过对方，向着前路走去。
盲杖“嘟嘟嘟”的点在地上。
然而他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宋归乔当即皱皱眉。
他意识到，是刚才那个樵夫追了上来。
但是为什么呢？
生怕对方并非樵夫，而是剪径的强人，宋归乔抿抿嘴，心里一下子变得有些慌张了。
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转过头，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下一刻，他听见有人开口。
果然是刚才那个樵夫的声音。
“书生，你继续这样走下去，很可能不出几天，就会死在路上的。”
那樵夫很认真的说道：
“我这是为你好……且听我一句劝，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原路返回吧！”
原来他追上我，是要说这件事。
听到对方的话，宋归乔心里安稳下来。
接着，他摇了摇头。
“我本就是个瞎子了，觉得这人生全无意趣，不如一死了之……但现在，我终于有了想追求的东西，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矣？”
宋归乔语气平静。
但说着说着，他脸上就显出怅然之色：
“不过，这世上未闻其道，便已经身死的人，又何其多呢？”
当他说出这番话后。
面前的樵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沉默下去，似乎在思索什么。
几息时间过后。
宋归乔突然听见，面前的樵夫说了句话。
“你……睁眼看看我。”
这话就很没头没脑。
而且让谈话变得很侮辱人。
宋归乔皱皱眉，下意识握紧了盲杖。
但很快，他又松开了手，只是转头继续向前，不愿再搭理对方。
可他刚走两步，樵夫的声音又传来了——
而且还是从他的正前方。
“看我一眼就好......莫走那么急！”
这个人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仿佛鬼魅一般！
宋归乔心里掠过这个想法，但很快，所有念头被屈辱淹没。
他冷着脸，嘴唇紧闭，打定主意一言不发。
但面前那人，似乎就是要和他过不去，千方百计的纠缠。
在他第二次绕开对方，向前走出一段路后。
那道声音又来了。
只是——
这一回，落入宋归乔耳中的声音，莫名的让他感到威严，叫人无法拒绝。
“书生——你且睁眼。”
鬼使神差般的。
宋归乔眼皮抖动一下，试着用力。
而就是这一刻，他蓦地惊呆了。
因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稍稍用力之下，他居然感觉，自己眼眶中多了什么陌生的东西。
而且那很像是……
眼球？
慢慢的，宋归乔的手指颤抖起来。
他深呼吸，接着，缓缓睁眼。
是阳光。
阳光，树荫，山路，鸟鸣。
阳光，树荫，山路，鸟鸣，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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