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赵六的供词
刑捕司的审讯室,向来是云安郡城最让人胆寒的地方。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悬在梁上,豆大的火苗被穿堂风一吹,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鬼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与铁锈味,角落里堆着的刑具——铁链、木枷、夹棍,在暗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光是看着,就让人脊背发凉。
赵六被反手绑在刑架上,手腕和脚踝处的铁镣勒得很紧,几乎嵌进肉里。他垂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抖。
林越坐在他对面的木桌后,桌上摊着几样东西:一张墨迹未干的供词纸,一支沾了墨的笔,还有一个打开的油纸包——里面正是从赵六袖袋里搜出的牵机散残渣,灰白色的粉末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赵六,”林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事到如今,你还想嘴硬吗?”
赵六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与慌乱,却还是梗着脖子喊道:“官爷!冤枉啊!小的就是个厨子,哪敢杀人啊!那东西……那东西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兴许是不小心沾到的!”
他的声音尖利,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委屈,可微微发抖的双腿和不敢与林越对视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心虚。
林越没急着反驳,只是拿起那包药渣,用指尖捻起一点,放在灯下细看:“牵机散,以钩吻草、附子为引,混合七种毒物炼制而成,毒性霸道,服下后脏腑会逐渐溃烂,死前如受万蚁噬心之苦,痛苦至极。”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赵六,目光如炬:“张大人死时,面色虽平静,但指甲泛青、耳后有针孔,血液里更是验出了这牵机散的毒素。而你,张府的厨子,负责张大人每日的汤药,案发当晚戌时三刻,正是你端着最后一碗参汤进了张大人的书房——这时间,与毒发时辰正好对得上。”
“我……我没有!”赵六的声音开始发虚,眼神闪烁,“那碗汤张大人根本没喝多少!他说当晚没胃口,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哦?”林越挑眉,“你倒是记得清楚。可你袖口的沉香粉末,又怎么解释?张大人的密室里,香炉燃的正是这种上等沉香,寻常下人根本没机会靠近——你何时进过密室?”
“我……我……”赵六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没想到,自己当时只是顺手扶了一下香炉,竟会留下这样的破绽。
站在一旁的小李忍不住斥道:“赵六!林头儿已经把证据摆在你面前了,你还敢狡辩?再不老实交代,休怪我们动刑!”
说着,他故意拿起旁边的夹棍,在手里掂了掂,铁链碰撞发出“哐当”的脆响,吓得赵六浑身一颤,差点瘫软下去。
“别……别用刑……”赵六带着哭腔哀求道,“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官爷,求求您高抬贵手,放了小的吧!”
林越摆了摆手,示意小李退下。他知道,对付赵六这种人,一味用强未必管用,他们惜命,却也抱着侥幸心理,总觉得只要熬过去,就能有一线生机。
“赵六,”林越放下药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在桌上,“这是张府附近‘汇通银号’的流水记录,你自己看看。”
那是一张抄录的账单,上面清晰地记着:三日前,一笔五十两的银子存入了赵六的账户,汇款人信息被抹去了,但汇款时间,恰好在张启明死后的第二天。
林越用手指点了点账单上的数字:“五十两。你在张府做厨子,月钱不过二两,这笔钱,够你做两年活计了。谁会平白无故给你这么多银子?”
赵六的目光触及那张账单,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惨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笔银子被查到。
“是刘谦,对吗?”林越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赵六心中激起千层浪,“张大人的副手,刘谦。”
赵六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双眼圆睁,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怎么会知道?
看到赵六的反应,林越心中已然笃定。从张启明的人际关系网来看,刘谦既有动机(被张启明弹劾过),又有机会(常出入张府),再加上这笔可疑的银子,他的嫌疑本就最大,如今赵六的反应,更是坐实了这一点。
“案发前三天,刘谦是不是找过你?”林越步步紧逼,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他许了你好处,让你在张大人的汤药里下毒,对不对?”
“不……不是的……”赵六的心理防线开始松动,声音带着哭腔,眼神涣散,“我没……我没有……”
“赵六!”林越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提高,“你以为你不说,就能瞒过去吗?牵机散的来源我们已经查到了,城西药铺的掌柜已经招了,说是你买的药材!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他故意加重了“人证物证俱在”几个字,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赵六,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赵六被这一声怒喝吓得魂飞魄散,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混合着鼻涕流了一脸,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别杀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林越见他情绪崩溃,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带着威严:“赵六,朝廷律法有规定,胁从者若能揭发主谋,可从轻发落。你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厨子,只要你老实交代,说出是谁指使你的,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可你要是执迷不悟,包庇主谋,那就是与朝廷作对,与张大人的冤魂作对,到时候,凌迟处死都是轻的!”
“凌迟处死”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赵六的心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虽然被铁链绑着,却还是拼命地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很快就磕出了血。
“我说!我都说!”赵六终于撑不住了,哭喊着喊道,“是刘谦!是刘谦让我干的!不关我的事啊!”
林越眼神一凝,示意小李记录,自己则向前倾身,沉声道:“说清楚,刘谦是怎么找你的,他让你做了什么,你又是怎么下毒的。”
赵六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额头的血迹,模样凄惨至极。他定了定神,才抽抽噎噎地开口,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是……是三天前的晚上,刘谦大人突然来后厨找我。”赵六的声音还在发抖,“他说……他说张大人挡了别人的路,有人想让他‘消失’,只要我肯帮忙,就给我五十两银子,还……还保我事后远走高飞,去乡下买几亩地,安稳过下半辈子。”
“我一开始不敢答应啊!”他哭喊道,“那可是杀官啊!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可刘谦大人说,这事做得干净,绝不会查到我头上,还说……还说我要是不答应,就揭发我三年前偷张府银器的事,让我先蹲大牢!”
林越皱眉——偷银器?看来这赵六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难怪会被刘谦抓住把柄。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被说动了……”赵六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五十两银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我想着,只要做得隐秘,应该不会被发现……”
“刘谦给了你毒药?”
“是。”赵六点头,“他给了我一包药粉,就是……就是你们搜到的这个,说叫牵机散,无色无味,掺在汤里看不出来,只要一小点,就能让人在几个时辰后毙命,死状像是暴病。他让我在案发当晚戌时的参汤里加进去,说是那个时辰张大人一定会喝,而且夜深人静,方便动手。”
“案发当晚,你照做了?”
“嗯……”赵六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悔意,“我把药粉掺进了参汤里,端给了张大人。他当时正在书房看卷宗,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说没胃口。我心里害怕,赶紧退了出来,后来就听说……听说张大人死在了密室里……”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眼神惊恐:“官爷,我真的不知道张大人是怎么进密室的!我下毒之后就回厨房了,再也没去过前院啊!”
林越沉吟片刻。张启明喝完汤后进入密室,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刘谦早就设计好的——让他死在密室里,增加案件的迷惑性。
“刘谦事后联系过你吗?”
“联系过!”赵六道,“他第二天偷偷来找我,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说让我先稳住,等风头过了就安排我出城。还说……还说要是有人查起来,就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他会想办法保我。”
“所以你就藏起了剩下的药渣?”林越指了指桌上的油纸包。
赵六羞愧地点点头:“我……我当时心里害怕,想扔又不敢,总觉得留着或许有用……现在想想,真是蠢啊!”
林越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心中没有丝毫波澜。贪财、懦弱、心存侥幸,这样的人被人利用,固然可悲,却也可恨——一条人命,就毁在了他一时的贪念里。
“最后一个问题。”林越的语气严肃起来,“刘谦背后,是谁?”
赵六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林越挑眉,“他让你杀官,这么大的事,他一个副手敢擅自做主?你再好好想想,他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提到过什么人?”
赵六皱着眉,苦思冥想了半天,才迟疑地开口:“我……我记起来了,他来找我的时候,好像提过一句,说‘上面那位已经发话了,张启明必须死’。还有……还有他给我银子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他跟一个人低声说话,提到了‘李大人’……”
“李大人?”林越心中一动,“哪个李大人?”
“我不知道!”赵六连忙摆手,语气急切,“他当时说得很轻,我就听到个‘李’字,别的什么都没听清!但我敢肯定,刘谦只是个跑腿的,他背后绝对有人!不然他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安排我出城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神里没有丝毫作伪,看来是真的不知道更多了。
林越沉默了。
李大人……云安郡城里,够得上让刘谦称之为“大人”,又与张启明有过节的,除了吏部侍郎李嵩,还能有谁?
线索,终于彻底指向了这位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
“赵六,”林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所说的这些,我们会去核实。若经查证属实,你揭发有功,或许能保住性命,但牢狱之灾怕是免不了了。”
赵六闻言,非但没有不满,反而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官爷!谢官爷!只要能活命,小的愿意坐牢!愿意坐牢啊!”
林越没再理他,示意小李将他押下去,严加看管。
审讯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赵六的哭喊声。林越站在原地,看着桌上的供词和药渣,眉头紧锁。
赵六的供词,证实了刘谦是直接凶手,但关于李嵩,依旧只有“李大人”三个字的模糊线索,没有确凿的证据。
而刘谦,至今下落不明。
“看来,得尽快找到刘谦才行。”林越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他拿起赵六的供词,上面的字迹因为记录者的急切而有些潦草,却清晰地记录着一场由贪念与阴谋交织的谋杀。
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但笼罩在云安郡城上空的阴霾,却并未散去。
林越知道,这场与官场暗流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比赵六、刘谦难缠百倍的对手。
他握紧了拳头,炼肉中期的气血在体内缓缓运转,带来一种沉稳的力量感。无论前路有多难,他都必须查下去——为了张启明的冤屈,也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公道。
刑捕司的油灯,在晨光中渐渐黯淡下去,但林越的眼神,却愈发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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