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一次“捕猎”
洞穴里的光线又爬升了一截,像谁把一盏蒙着布的灯又拉高了些。灰影是被一阵尖锐的摩擦声弄醒的——雪爪正用前爪扒拉着洞穴入口的碎石,大概是在清理昨晚被风吹进来的沙砾。他睁开眼时,鼻尖先捕捉到了一股陌生的气味,带着点腥甜,混杂着泥土的潮湿,和雪爪身上那种沉稳的狼臊味截然不同。
三只同胞已经围在雪爪脚边,小小的身体挤来挤去,发出急切的“呜呜”声。独眼(黑石)仗着体型壮实,把风耳和沙粒挤到一边,霸占了离雪爪最近的位置,小脑袋使劲往前探,喉咙里的哼唧声又急又响,像在催促,又像在讨好。风耳被挤得东倒西歪,却没像上次那样急着反抗,只是支棱着还没完全立起来的耳朵,专注地盯着雪爪嘴边的东西。
灰影挣扎着爬起来,四肢比昨天稳了些,虽然还是免不了打晃,但至少能称得上是“走”,而不是“跌撞”。他凑过去,才看清雪爪嘴里叼着个小东西——灰扑扑的,像团皱巴巴的毛线,四肢已经不动了,只有肚子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大概是还没完全断气。
“是……田鼠?”灰影的人类记忆里闪过这个名字。城市里的宠物店里有仓鼠,和这东西长得有几分像,只是没这么瘦,毛色也更光鲜。可眼前这只田鼠,皮毛纠结着泥土,眼睛半睁半闭,露出一点黑亮的瞳仁,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雪爪低下头,把田鼠轻轻放在地上。那小东西落地时发出一声细弱的尖叫,大概是疼的,身体抽搐了一下,随即又不动了,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洞穴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独眼都停下了哼唧,几只幼狼围着田鼠,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玩具”。风耳试探着伸出爪子,想去碰碰田鼠的尾巴,被雪爪用鼻子轻轻推开了。
雪爪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扫过四只幼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不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灰影看懂了那眼神——不是让他们玩,是让他们“做什么”。
做什么?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雪爪用前爪按住田鼠的身体,低下头,用牙齿轻轻撕开了田鼠颈后的皮毛。动作很轻,没有立刻杀死它,只是露出了下面粉嫩的肉,一丝鲜红的血珠渗出来,那股腥甜的气味瞬间浓郁了好几倍。
幼狼们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那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冲动,比饥饿更原始,更滚烫。灰影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像沉睡的野兽被血腥味唤醒,喉咙里忍不住发紧,口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的人类大脑在尖叫——“太残忍了”“这是活物”“不能这样”,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眼睛死死盯着那丝鲜红的血。
雪爪松开了爪子,后退一步,用鼻子对着田鼠,又对着幼狼们,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吼。
指令再清晰不过:吃掉它。
独眼第一个反应过来。它几乎是扑了上去,小小的嘴巴张到最大,虽然还没长出尖利的牙齿,却用牙龈狠狠地咬住了田鼠的脖子。田鼠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四肢在空中胡乱蹬着。独眼死死咬住不放,脑袋左右摇晃,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呜呜”声,那股狠劲完全不像只刚出生没几天的幼崽。
不过几秒钟,田鼠的挣扎就停了。独眼松开嘴,抬起头,嘴角沾着血丝,得意地看了雪爪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开始用小小的牙齿撕扯田鼠的身体。
风耳犹豫了一下,也凑了上去,学着独眼的样子,叼住田鼠的一条腿,使劲往后拽。沙粒最胆小,只敢在旁边转圈,时不时用鼻子碰一下田鼠的身体,发出怯怯的哼唧。
灰影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独眼和风耳撕扯着田鼠的尸体,看着那原本还在起伏的胸口彻底瘪下去,看着鲜红的血流到泥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人类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上来——超市里包装得整整齐齐的鸡胸肉,食堂里炖得软烂的排骨,那些“食物”从来都和“死亡”无关,它们只是货架上、餐盘里的东西,干净,方便,没有生命的温度。
可眼前的一切不是。
这只田鼠是活过的,它有眼睛,有心跳,有在草原上奔跑的自由。现在,它成了食物,以这样一种血淋淋的方式。
“这和杀鸡、杀猪不一样吗?”灰影在心里问自己。人类为了吃肉,也会杀死动物,只是那过程被隐藏在了屠宰场里,被包装在了塑料袋里。本质上,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没有区别。
可道理明白,身体却在抗拒。
他想起自己前世连鱼都不敢杀,每次买鱼都要让摊主处理干净才敢带回家。现在让他亲口去撕咬一只刚死去的田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感直冲喉咙。
雪爪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那眼神比昨天更沉,带着一种审视。她看着灰影,又看了看那只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田鼠,喉咙里发出一声警告般的低吼。
灰影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知道自己又“不合群”了。在其他幼崽都本能地扑向食物时,他的犹豫显得格格不入,像个异类。
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靠近田鼠。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田鼠本身的土腥味,让他忍不住皱紧了鼻子(如果狼能皱眉的话)。他低下头,看着田鼠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还在看着他,带着一丝控诉。
“对不起……”他在心里默念,却知道这三个字毫无意义。在生存面前,道歉太廉价了。
他伸出舌头,想舔一下田鼠的身体,试试能不能克服心里的障碍。可舌尖刚碰到那冰凉的皮毛,胃里的恶心感就更强烈了,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吐出来。
“呜……”他发出一声带着委屈和抗拒的呜咽。
雪爪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他后退的路。她低下头,用鼻子顶着灰影的屁股,把他往田鼠的方向推。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像在说:“必须吃。”
灰影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又靠近了田鼠。独眼已经撕下了一块肉,正得意地嚼着,听到灰影的呜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仿佛在嘲笑他的胆小。
风耳也抬起头,嘴里叼着一小块肉,看了看灰影,又看了看雪爪,似乎有点担心。它犹豫了一下,把嘴里的肉往灰影面前推了推,像是想分给它。
灰影看着那块沾着血的肉,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摇了摇头(狼的摇头大概就是晃脑袋),往后缩了缩。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雪爪。
她不再用鼻子推他,而是猛地低下头,用嘴叼住了灰影的后颈。不是像惩罚独眼那样用力,而是用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道,把他硬生生拖到了田鼠面前。然后,她松开嘴,用前爪按住灰影的脑袋,强迫他低下头,凑近田鼠的尸体。
冰冷的皮毛贴着他的鼻尖,血腥味像针一样扎进鼻腔。灰影拼命挣扎,四肢胡乱蹬着,发出痛苦的尖叫。他想反抗,想逃离,想告诉雪爪“我做不到”,可他的力气在雪爪面前太渺小了,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在成年人面前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嗷——!”他发出绝望的哀嚎,眼泪(如果狼有眼泪的话)几乎要涌出来。
雪爪没有丝毫动摇。她死死按着他的头,喉咙里发出越来越低沉的咆哮,那声音里充满了警告:要么吃,要么就一直被按着。
灰影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变了。独眼停止了进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场好戏。风耳不安地在旁边转圈,发出焦急的哼唧。沙粒则缩到了角落,不敢再看。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在这个洞穴里,雪爪的话就是规则。她不会因为他的“不忍心”就放过他,就像草原不会因为狼的“仁慈”就长出食物一样。如果他今天不吃,明天、后天,只会面临更严厉的惩罚,甚至可能被视为“废物”而被抛弃。
前世的记忆又冒了出来——被领导训斥时的隐忍,被同事排挤时的退让,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时的绝望。他就是因为太“懂事”,太“能忍”,才活得那么累,最终猝死在办公桌前。他选择做狼,不就是想逃离那种“委屈自己”的生活吗?可现在,他却因为“不忍心”,再次陷入了被动。
“活下去……”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不是人类的,也不是狼的,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呐喊,“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灰影闭上眼睛,不再挣扎。
他张开嘴,用还没长齐牙齿的牙龈,狠狠地咬在了田鼠的身体上。
没有想象中的坚硬,只有一种绵软的、带着韧性的触感。牙齿穿透皮毛,碰到了下面的肌肉,一股温热的液体涌进嘴里,带着浓烈的腥甜。
“呕……”胃里的恶心感达到了顶峰,他几乎要立刻吐出来。
雪爪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松动,按住他脑袋的力道松了些,但依然没有放开。
灰影死死咬住,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是什么,不去想它曾经活过。他学着独眼的样子,脑袋用力一甩。
“撕拉”一声,一小块肉被他咬了下来。
血腥味在嘴里炸开,像吞了一口滚烫的血。他闭着眼睛,用尽全力,把那块肉咽了下去。
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烫又腥,难以下咽。他能感觉到那块肉顺着食道滑下去,留下一路火烧火燎的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狼是有眼泪的,只是很少流),混合着鼻腔里的分泌物,糊了一脸。
雪爪松开了他。
灰影踉跄着后退几步,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吐不出东西,只有一些透明的涎水,带着淡淡的血丝。
雪爪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赞许,只是平静地转过身,走到独眼身边,用舌头舔了舔它的额头——那是明确的奖励。独眼得意地挺了挺胸膛,又低下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风耳走到灰影身边,用头轻轻蹭着他的后背,发出温柔的哼唧,像是在安慰。灰影没有动,只是趴在地上,感受着胃里那股陌生的、沉甸甸的感觉。
他做到了。
以一种极其狼狈、极其痛苦的方式,他吃掉了自己作为狼的第一口肉。
没有想象中的“适应”,只有深入骨髓的恶心和抗拒。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他还会吃掉更多的动物,兔子、羚羊、甚至可能是其他的狼。他必须习惯这种味道,习惯这种“剥夺生命”的过程,否则,死的就是他自己。
洞穴外传来一阵风吹过草叶的声音,沙沙的,像谁在低语。灰影抬起头,看着洞口那片越来越亮的光,突然觉得,人类世界里那些“干净”的食物,那些不需要直面死亡的日子,原来是一种多么奢侈的温柔。
可他已经没有资格享受那份温柔了。
他现在是灰影,是一只狼。他的食物,需要用牙齿去撕咬,用爪子去捕获,需要亲眼看着生命在自己面前流逝。这很残忍,却很真实。
独眼已经把田鼠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堆骨头和皮毛。它抬起头,打了个饱嗝,然后挑衅似的看了灰影一眼,仿佛在说:“你看,没那么难。”
灰影没有理它。他慢慢爬起来,走到洞穴的角落,蜷缩起身体。胃里的恶心感还没散去,但那股沉甸甸的感觉也很清晰——那是能量,是活下去的资本。
雪爪已经闭上眼睛休息了,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漠不关心。风耳也吃饱了,挨着灰影躺下,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沙粒只吃了一点点,此刻正缩在雪爪身边,小心翼翼地舔着嘴边的血迹。
灰影看着洞穴顶部那片跳动的光斑,心里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正适应狼的生活,不知道那些人类的记忆会不会成为永远的负担。但他知道,从他咽下那块肉的瞬间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办公室里抱怨“做人太累”的雷阳,也不仅仅是这具狼崽的身体。他是灰影,一个夹在人性与狼性之间的矛盾体,一个必须在残酷的荒原上,为自己挣得一条活路的生命。
第一次“捕猎”(或许称不上捕猎,只是进食)结束了。没有荣耀,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灰影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柔软的皮毛里。他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洞穴里的泥土味、狼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新的、属于他的气味。
或许,这就是成长的味道。
苦涩,血腥,却带着活下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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