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脚下的“陷阱

草原的风带着持续的暖意，卷着草叶的清香掠过雷阳的鼻尖。他跟在雪爪身后，爪子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每一步都陷进细密的草茎里，带着种奇异的踏实感。阳光不再像刚出洞时那般灼眼，他渐渐能适应这明亮的光线，甚至敢偶尔抬头望一眼远处起伏的草浪——那景象辽阔得让他恍惚，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脚下流动。

黑石跑在最前面，像颗毛茸茸的灰球，时不时停下来，用鼻子拱拱地面，或是追着一只跳起来的蚂蚱疯跑几步，喉咙里发出无忧无虑的低吼。风耳则始终保持着警惕，耳朵像两片灵敏的雷达，时不时转向某个方向，小脑袋跟着轻轻转动，仿佛能从风声里听出更多秘密。雷阳夹在中间，既不像黑石那样全然投入这陌生的世界，也不像风耳那般时刻紧绷，他更像个笨拙的闯入者，用人类的目光贪婪地打量着一切，同时又被狼的本能驱使着，不敢离群体太远。

草叶比他想象的更密，也更复杂。有些草叶柔软细长，拂过皮毛时像丝绸般顺滑；有些却生着细密的锯齿，蹭过爪子时带着轻微的刺痛；还有些贴着地面生长，茎秆上缠着细小的藤蔓，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雷阳看得眼花缭乱，前世在城市里见惯了修剪整齐的草坪，从未想过“草”竟能有这么多模样，更没想过这些看似柔弱的植物，也可能藏着危险。

雪爪的步伐不快，似乎在刻意等待幼崽们。她的鼻子几乎贴着地面，时不时停下来嗅一嗅，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在标记路线，又像是在探查周围的气息。阳光透过草叶的缝隙，在她灰黑色的皮毛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每一根毛发都看得清晰，带着种野性的、充满力量的美感。雷阳看着她宽阔的脊背，忽然想起自己前世公司里那位总是板着脸的女上司——同样的严苛，同样的不容置疑，只是雪爪的严苛里，藏着一种更原始的、关乎生存的善意。

“嗷呜！”黑石突然兴奋地叫了一声，朝着一片更高的草丛冲了过去。那里的草叶颜色更深，茎秆也更粗壮，风一吹，便摇摇晃晃，像一片绿色的海洋。

雪爪抬起头，看了一眼黑石的方向，没有阻止，只是放慢了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风耳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他的耳朵贴在草丛里，似乎在听里面是否有动静。

雷阳也想跟过去看看，可刚迈出两步，后爪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一下。

“呜！”他疼得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想抬脚，却感觉那东西缠得更紧了。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丛深绿色的草茎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后爪，草叶边缘生着细密的倒刺，像无数只小钩子，深深嵌进了他柔软的肉垫里。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草。茎秆细细的，却异常坚韧，表面泛着一层诡异的油光，倒刺是透明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雷阳越挣扎，倒刺就扎得越深，尖锐的疼痛顺着爪子蔓延到四肢，让他浑身发颤。

他急得原地打转，试图用前爪去扒拉，可那草茎太滑，一抓就溜，反而带动着倒刺在肉垫里摩擦，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前世他也被东西缠过——鞋带、电线，甚至是公园里的藤蔓，但他总能用手轻松解开。可现在，他只有四只毛茸茸的爪子，笨拙得连最简单的结都解不开。

“呜……呜……”雷阳朝着雪爪的方向发出求救的呜咽，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恐慌。他看到雪爪就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动静。黑石和风耳已经钻进了那片高草丛，只能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里面晃动，偶尔传来兴奋的叫声。

没有人来帮他。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里那点残存的“被照顾”的幻想。他想起雪爪把他推下崖壁时的冷漠，想起她看着自己拒绝生肉时的严厉，想起她此刻背对着他的背影——在狼的世界里，“疼”和“委屈”是最无用的东西，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哀嚎而停下脚步，更没有人会为你扫清所有障碍。

雷阳停下了挣扎，大口喘着气。阳光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可后爪的疼痛却越来越清晰，像一根针，不断刺着他的神经。他看着那丛该死的草，看着那些嵌在肉垫里的倒刺，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雪爪带他们出来的“第一课”——不是欣赏草原的辽阔，不是感受阳光的温暖，而是让他们明白，这个世界处处是陷阱，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人类时，他最擅长的就是“解决问题”——加班到深夜的报告，客户提出的刁钻要求，同事之间的复杂关系，他总能找到应对的办法。现在，面对一丛带刺的草，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雷阳低下头，仔细观察着缠住爪子的草茎。它们像一张细密的网，缠绕在他的脚踝和爪缝里，倒刺朝着一个方向生长，越往里扎得越深。他试着轻轻抬起爪子，发现只要不往外拽，疼痛就能减轻一些。

或许，可以换个方向？

他试探着将爪子往回收，同时用鼻子凑近，小心翼翼地避开倒刺，用牙齿去咬草茎的根部。草茎很韧，他的乳牙还没长齐，咬上去有些费力，只能一点点地啃咬。

“咔嚓”一声轻响，一根草茎被他咬断了。

雷阳心里一喜，疼痛感似乎减轻了一些。他再接再厉，用同样的方法去咬其他的草茎。草叶的汁液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溅在他的舌头上，很难受，但他顾不上了。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牙齿和爪子上，耳朵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他不知道这片草丛里是否藏着其他危险，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

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渐渐移到了头顶，晒得他有些头晕。后爪的肉垫已经被倒刺划破了好几处，渗出血丝，染红了周围的草叶。但他咬断的草茎也越来越多，缠绕的力度渐渐减弱。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雷阳心里一紧，以为是雪爪过来了，连忙抬头——

是风耳。

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高草丛里跑了出来，正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歪着脑袋看着他，耳朵耷拉着，似乎有些担心。看到雷阳抬头，风耳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来，用鼻子轻轻蹭了蹭雷阳的脖子，发出安抚的低鸣。

“呜……”雷阳也蹭了蹭他作为回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这只总是怯生生的小狼，似乎成了唯一能给他一丝温暖的存在。

风耳看了看雷阳被缠住的爪子，又看了看那丛带刺的草，忽然低下头，用鼻子去拱那些草茎，似乎想帮他弄开。但他的动作太急，不小心碰到了倒刺，疼得“嗷”了一声，连忙往后退了退，小鼻子上沾了几根草叶，看起来有些滑稽。

雷阳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尽管听起来还是像呜咽），他用头推了推风耳，示意他不用帮忙。风耳似懂非懂地停下动作，只是站在他身边，竖着耳朵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像个尽职尽责的哨兵。

有了风耳的陪伴，雷阳似乎更有力量了。他重新低下头，专注地啃咬着剩下的草茎。这一次，他更小心了，避开那些最尖的倒刺，专找草茎最细的地方下口。汗水（如果狼有汗水的话）浸湿了他的皮毛，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他咬得更用力了。

“咔嚓！”最后一根草茎断了。

雷阳猛地抬起爪子，虽然还有几根细小的倒刺留在肉垫里，但缠绕的力量终于消失了。他活动了一下爪子，虽然还是很疼，但已经能自由活动了。他兴奋地叫了一声，用头用力蹭了蹭风耳的脸。

风耳也高兴地摇起了尾巴，用舌头舔了舔雷阳受伤的爪子，虽然没什么用，但那份善意却清晰可见。

雷阳回头看了一眼雪爪的方向，她依旧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们，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但雷阳注意到，她的尾巴尖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可。

他忽然明白，雪爪不是没听到，也不是不在意。她只是在用狼的方式“教育”他——生存的路必须自己走，伤口必须自己舔，没有人能替你承受痛苦，就像没有人能替你活下去。

雷阳抬起受伤的爪子，看了看那丛被他咬断的带刺的草，又看了看远处辽阔的草原。阳光依旧刺眼，草叶依旧在风中摇曳，但他的心境却不一样了。刚才的疼痛还在提醒他这个世界的危险，但更多的，是一种“靠自己解决问题”的踏实感。

这种感觉，比前世在公司里完成一个大项目时的成就感，还要强烈。

“呜！”雷阳对着风耳叫了一声，示意他跟上。他抬起头，朝着雪爪的方向跑去，受伤的后爪踩在草地上，传来一阵阵刺痛，但他跑得很稳，很坚定。

黑石已经从高草丛里跑了出来，嘴里叼着一只绿色的蚂蚱，正得意地向雪爪炫耀。看到雷阳跑过来，他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雷阳毫不躲闪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扭过头，继续摆弄他的“战利品”。

雪爪终于转过身，看了雷阳一眼，目光在他受伤的爪子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朝着草原更深处走去。她的步伐依旧沉稳，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雷阳跟了上去，风耳紧随其后。他能感觉到肉垫里的倒刺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不在乎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片草原上，还会有更多的“陷阱”等着他——可能是带刺的草，可能是隐藏的沟壑，可能是致命的天敌。

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对着困境哀嚎的幼崽了。

他抬起头，迎着阳光，朝着未知的前方跑去。草叶划过他的皮毛，风声在他耳边呼啸，疼痛和兴奋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全新的、属于狼的“活着”的感觉。

脚下的路还很长，陷阱还很多，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因为这就是草原的规则，也是生存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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