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被抢走的骨头
第二十六章:被抢走的骨头
方才围猎黄羊的亢奋劲儿渐渐褪去,狼群散落在缓坡上喘息。成年狼们趴在草地上舔舐伤口,母狼们则把幼崽拢在身边,用粗糙的舌头梳理它们凌乱的皮毛。雷阳缩在离狼群核心最远的一簇狼尾草旁,风耳挨着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还没从刚才的紧张里缓过来。
他的爪子还在隐隐作痛。
刚才追捕黄羊时,为了躲开成年狼们腾跃的身影,他不小心撞在一块尖石上,肉垫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渗出来,在草地上留下细碎的红点。这点伤在狼群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左边那只叫“疤脸”的公狼,前腿上还留着被野牛蹄子踏过的疤痕,此刻正满不在乎地啃着一块带筋的骨头。
可雷阳忍不住低头舔了舔伤口。不是因为疼,而是人类骨子里对“受伤”的敏感总让他下意识想保护自己。这个动作落在其他狼眼里,大概又要被归为“娇气”的证明。
“呜……”风耳用鼻子碰了碰他的爪子,小耳朵耷拉着,像是在心疼。
雷阳用尾巴勾了勾它的脖子,示意没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狼群中央——那里堆着黄羊最肥美的内脏和里脊肉,成年狼们正按等级依次享用,裂齿趴在最顶端的岩石上,面前摆着黄羊的心脏,那是属于狼王的战利品。
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早上只分到半只田鼠,早就消化干净了。黄羊的血腥味混着脂肪的香气飘过来,勾得他喉咙发紧,狼的本能在胃里翻涌,催促他上前争抢,可人类对生食的抗拒像一道无形的墙,死死拦着他。
“看什么呢?废物。”
一道不怀好意的呜咽声从旁边传来。黑石带着另外两只幼崽晃了过来,他的嘴角还沾着血丝,显然刚才抢到了不少肉。那双总是透着凶光的眼睛扫过雷阳的爪子,撇了撇嘴,“被石头划一下就不敢动了?等会儿连骨头渣都没得剩。”
雷阳没理他。跟黑石争执毫无意义,这只幼崽似乎把欺负他当成了证明自己“强壮”的方式,越是回应,他闹得越欢。
“怎么?还在想早上扔石头的蠢事?”另一只幼崽“灰毛”嗤笑道,“以为用爪子扒拉两下土块,就能当捕猎的本事了?”
他们在嘲笑雷阳早上的举动。那时一只受惊的野兔窜到附近,成年狼们懒得追,黑石想显威风,扑过去却被野兔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雷阳急中生智,抓起身边一块鹅卵石扔过去,正好砸在野兔后腿上,虽然没砸中要害,却让它慢了半拍,最终被赶上来的风耳扑住。
这本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却成了黑石的耻辱。他认定雷阳是在故意让他出丑,从那时起就没给过好脸色。
风耳对着他们龇牙,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小小的身子挡在雷阳面前。它虽然胆小,却总在这种时候格外勇敢。
“哟,废物还有跟班了?”黑石被逗笑了,上前一步就想推开风耳。
雷阳猛地站起身,用肩膀撞开黑石,眼神冷了下来。他可以容忍自己被欺负,但不能看着风耳受委屈。
黑石没想到他敢反抗,踉跄着后退两步,顿时恼羞成怒,龇着牙就想扑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狼嚎从坡顶传来。
是裂齿。
所有喧闹瞬间安静下来。狼群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岩石上的狼王,连最调皮的幼崽都乖乖趴好,垂下脑袋。雷阳也跟着绷紧了身体,他看到裂齿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狼群,最后,落在了他和黑石身上。
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却还是能感觉到那道视线的重量,像荒原上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裂齿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黑石,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吼。黑石的气焰瞬间灭了,夹着尾巴退到一边,不敢再吭声。
然后,雷阳看到裂齿低下头,用嘴叼起脚边一块骨头。
那是一块上好的腿骨,上面还粘着不少肉丝,骨髓的香气顺着风飘过来,勾得他胃里一阵痉挛。裂齿叼着骨头,从岩石上跳下来,一步步朝着雷阳走来。
整个狼群都安静了。
成年狼们停下了咀嚼,母狼们也忘了舔舐幼崽,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裂齿和雷阳身上,带着好奇和探究。雷阳甚至能听到身边风耳紧张的喘息声,小狼崽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草叶。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裂齿为什么要朝他走来?是因为刚才和黑石的争执?还是因为早上扔石头的举动?或者……是因为昨天那道对视?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却没一个能抓住。他只知道,狼王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跳上,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离得近了,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裂齿的压迫感。他比想象中更高大,肩宽几乎是雷阳的三倍,灰黑色的皮毛下肌肉贲张,行走时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悍厉。那截断齿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靠近时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那是无数次捕猎和战斗留下的印记。
裂齿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低下头,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雷阳的影子——一只瘦小、紧张、眼神里还藏着几分茫然的幼崽。他没有吼叫,也没有做出任何威胁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雷阳,仿佛在等待什么。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风从坡下吹上来,带着黄羊的血腥味,吹动了裂齿脖颈上的鬃毛,也吹动了雷阳额前的绒毛。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胸腔,像要冲出来。
突然,裂齿动了。
他低下头,将嘴里的骨头轻轻放在了雷阳面前的草地上。
骨头落地时发出轻微的“嗒”声,在这死寂的氛围里却像惊雷。
雷阳愣住了。
他看看脚边的骨头,又看看裂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普通的施舍——狼王的食物,向来是狼群的风向标,给谁骨头,意味着认可谁的价值。黑石刚才抢了那么多肉,裂齿都没多看一眼,现在却把这样一块好骨头,送到了他这个“废物”面前?
周围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黑石的耳朵竖了起来,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和嫉妒。其他幼崽也窃窃私语,连成年狼们都交换着困惑的目光。
裂齿依旧看着他,眼神没有变化,却仿佛在说:“捡起来。”
狼的本能疯狂叫嚣着。那骨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肉丝的纹理清晰可见,骨髓的香气钻进鼻孔,让他的唾液开始分泌。他的爪子已经下意识地绷紧,想要伸过去,抓住那份属于自己的食物。
可人类的思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这股冲动。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成年狼撕开猎物喉咙时的恐惧,想起第一次被迫吞下生肉时的反胃,想起白绒临死前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这骨头是用另一条生命换来的,带着鲜血和死亡的气息,他真的能像其他狼那样,心安理得地啃下去吗?
他的迟疑落在裂齿眼里。狼王的眉头(如果狼有眉头的话)似乎微微皱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像是疑惑,又像是不耐。
雷阳的喉咙发紧,爪子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知道这是个机会,一个被狼王认可的机会,只要低下头,叼起这块骨头,也许就能摆脱“废物”的标签,也许就能离狼群的核心更近一步。
可他做不到。
那道心理防线还在死死撑着,像一道透明的墙,隔开了他和这具狼的身体,隔开了他和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
一道黑影猛地窜了过来!
是黑石!
他根本没顾裂齿还在旁边,像一道闪电般扑到骨头前,一口叼住,转身就想跑。动作快得让雷阳都没反应过来。
“呜!”风耳急得叫了起来,想去追,却被雷阳按住了。
裂齿的目光瞬间转向黑石,瞳孔骤然收缩,琥珀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怒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低吼,那是真正的愤怒,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吓得黑石猛地僵在原地,叼着骨头的嘴都在发抖。
整个狼群鸦雀无声,连风都仿佛停了。所有狼都知道,黑石闯大祸了——抢狼王赏赐的食物,无异于挑战狼王的权威,是狼群里最不可饶恕的罪过之一。
雷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黑石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竟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反而升起一丝不安。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迟疑,让黑石受到惩罚。
然而,裂齿没有动。
他盯着黑石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道目光像要把黑石生吞活剥。黑石的腿一软,趴在了地上,嘴里的骨头掉了出来,喉咙里发出求饶的呜咽,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裂齿会扑上去教训黑石时,狼王却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没有看掉在地上的骨头,也没有看瑟瑟发抖的黑石,更没有看愣在原地的雷阳。他只是转过身,一步步走回岩石上,重新趴好,闭上眼睛,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那股低气压却弥漫开来,压得整个狼群都喘不过气。
黑石瘫在地上,半天不敢动。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确认裂齿没有再看他,才连滚带爬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骨头都没敢捡。
雷阳看着脚边那块沾了沙土的骨头,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裂齿不是在放过黑石,而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失望——不是对黑石的失望,而是对他的。
那块骨头,是试探,也是机会。裂齿想看他会不会像真正的狼那样,为了食物不顾一切,会不会放下那些“古怪”的犹豫,融入这个族群。可他失败了。
他甚至连被抢了食物的愤怒都没有,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呜……”风耳用鼻子把骨头推到他面前,小眼睛里满是鼓励。
雷阳低下头,看着那块沾了血和沙土的骨头。阳光照在上面,肉丝的纹理依然清晰,骨髓的香气还在飘散。狼的本能还在催促他,可心里的那道墙,似乎更坚固了些。
他轻轻推开风耳的鼻子,摇了摇头。
风耳愣住了,小耳朵耷拉下来,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放弃。
雷阳没有解释。他只是转过身,朝着远离狼群的方向走去。他需要一个人待着,理清这混乱的思绪。
身后,裂齿始终没有再睁开眼睛,但雷阳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背上,比刚才在槐树林里时更冷,更沉,像荒原上结了冰的河流,冻得人心里发寒。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让狼王失望了。也许在裂齿眼里,他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连摆在面前的食物都不敢要,连被抢了都不敢反抗。
可他没办法。
人类的灵魂和狼的身体,像两个互相撕扯的影子,让他在每一个选择面前都痛苦不堪。
风从坡下吹上来,带着一丝凉意。雷阳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盘旋的鹰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光靠“思考”是没用的。他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抱着人类的执念被淘汰,还是彻底放下过去,像真正的狼一样,为了生存,不顾一切。
脚边的狼尾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无声地催促。远处,狼群的咀嚼声渐渐响起,黄羊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提醒着他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雷阳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风耳立刻跟了上来,小尾巴摇了摇,像是在欢迎他回来。
他没有去捡那块骨头。它已经沾了太多的“犹豫”和“失败”,就算吃下去,也填不饱心里的空虚。
但他知道,下一次,无论裂齿再给什么,无论黑石再怎么挑衅,他都不能再退缩了。
因为在荒原上,“犹豫”和“退缩”,从来都等同于“死亡”。
远处的岩石上,裂齿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断齿在唇间闪了闪,最终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只有风,带着黄羊的血腥味,在缓坡上打着旋,像在诉说一个未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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