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谋远虑

寒来暑往，春秋更迭。转眼间，那个可爱稚嫩的小女童，已经抽条长成了一个十五岁的豆蔻少女。

依旧是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笑起来如弯月，带着天生的暖意。

但常年浸淫草药，行走于山野乡间，眉宇间褪去了孩童的纯然稚气，多了几分沉静与通透。

因着她那份“仙人授法”的机缘和自身不懈的钻研，她竟真成了靠山屯乃至附近乡镇小有名气的“小神医”。

她能用山间最寻常的草药，化解村民最棘手的病痛；她心思灵巧，甚至琢磨出了一些简单的止血正骨之法。她救治过难产的妇人，挽回过高热惊厥的孩童，更治好了许多连镇上的郎中都摇头的疑难杂症。

人们感激她，尊敬她，白家的门槛几乎被求医问药和答谢的人踏破。

那份因知晓自身命运而生的淡淡疏离，在与尘世疾苦的频繁接触中，似乎被冲淡了些，化为了更广博的悲悯，但心底最深处的那份炽热，始终只留给那座山下。

这一日，镇上的老木匠突发急症，腹痛如绞，冷汗淋漓，家人慌慌张张地抬来求告小神医。

阿曦沉着应对，仔细诊查，判断是肠痈之症，情况危急。她当机立断，以银针辅以特效草药，硬生生将老木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老木匠一家感激涕零，定要重重酬谢。阿曦却只轻轻摇头，屏退了旁人，只留下尚虚弱的老木匠。

日光透过窗棂，照在少女沉静的侧脸上。

她看着老木匠，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郑重：“老爷爷，报酬不必了。阿曦只想求您一件事，或许……是很多年以后的事。”

老木匠挣扎着想坐起：“小神医但说无妨！救命之恩，莫说一件，十件百件老朽也定当办到！”

阿曦扶他躺好，眼神望向窗外西方天际，那里是五行山的方向。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千钧重量：“您还记得山里的那个棚子吗？”

老木匠当然记得，十年前他去搭建的，这十年间他进山修缮过好几次。

“请您答应我，无论过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只要您还在，或者您的传人还在，每三年，都请去一趟五行山深处，检查一下那个棚子。若它旧了，破了，就请您……或者您的后人，务必将它修缮好，或是新建一个。”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哀伤，继续道：“材料工钱，我会提前备好，托付可靠之人。您只需……每隔三年，去一次就好。这件事，请您务必保密，如同我们最初的约定。”

或许是对自己冥冥之中的死劫有了预感，阿曦开始准备后手，这十年的观察里，老木匠确实是一个守口如瓶值得交付的好人。

同时他教出来的徒弟，也都是木讷老实之人，这让她放心了不少。

老木匠看着阿曦那双清澈却又仿佛洞悉了某种漫长时光的眼睛，想起多年前那个雨日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再想到自己的性命都是她救回的，最终重重点头。

“小神医放心……老朽……以及老朽的子孙徒弟，只要手艺还在，必定每三年上山一次，绝不负所托！”

了却这桩心事，阿曦再次进山时，怀中除了常带的食物清水，似乎还揣了一份沉甸甸的释然与牵挂。

孙悟空老远就嗅到了她的气息，习惯性地想逗她：“哟，咱们的小神医来巡山了？今日又救了几个人啊？”

话出口，他才恍然惊觉，当年那个还需要他绞尽脑汁安慰的小丫头，真的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名声和世界。

阿曦走到棚下，像往常一样，先检查了一下棚顶和支柱是否牢固，又替他理了理身上垫着的前几日新换的皮褥。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调侃，而是坐下来，直直地看着他。

“猴哥，”她开口，声音依旧清脆，却多了几分沉稳，“我救了镇上的木匠爷爷。”

“好事啊！积德行善！”悟空点头，金眸带着赞许。

“有救命之恩在，我跟他定了个约定。”阿曦继续道，目光平静，“我请他，还有他的后人，以后每三年，都来帮你检查修缮这个棚子。”

悟空脸上的笑意微微凝住。他何其聪慧，立刻从那“每三年”的漫长跨度里，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这小丫头，是在为极其遥远的未来做打算？为什么？

“小阿曦，”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探究，“你……为何要定这样的约定？”

一种模糊的不安掠过他的心间。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像是在交代什么身后事？可她明明正当韶华，生机勃勃。

阿曦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她无法说出那冰冷的“死劫”和“化妖”的命运，只能抬起头，重新绽开一个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郑重从未存在：

“因为我想让猴哥一直都有棚子遮风挡雨呀！就算……就算以后我长大了，可能是家里搬家啊，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行医，不能常常来看你，但这个棚子会一直在！这样，我就算不在，也能放心一点点。”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女孩长大，总会拥有自己的人生。

悟空心中的那丝不安被这理由稍稍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软和感动。

这小丫头，时时刻刻，心心念念，全是他。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无比郑重的承诺：“傻丫头……尽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过……俺老孙答应你。”

他努力昂起头，看着头顶那为他遮挡了数年风雨的棚檐，一字一句道：“这棚子，俺会等着人来修它。直到……”

他看向她，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时光：“直到俺老孙出去的那一天！到时候，俺一定带你去天上摘星星，去东海捞月亮！把你这个小神医，变成三界最厉害、最快活的小仙姑！”

阿曦听着他豪气干云的许诺，眼中涌上温热的水汽，脸上却笑得无比开心：“嗯！说定了！拉钩！”

她伸出小指，勾住他勉强能动弹的一根手指尖，轻轻地晃了晃。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少女与被困的神猴，在这寂静的山谷中，许下了一个跨越漫长岁月的约定。

一个关于守护，关于等待，关于无论如何都希望对方能好的、最纯粹的心意。

阿曦望着猴哥，心中既酸楚又安然。

她知道自己无法等到他脱困的那一天，但至少，她为他争取到了未来数十年，甚至更久远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保障。

这让她面对那已知的命运时，似乎也多了一分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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