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铜汁铁丸

十八岁的阿曦，如初绽的莲，亭亭玉立。

常年山间行走采药行医，使得她身形虽纤细，却透着韧劲。

眉眼长开了，越发清丽，那双眸子依旧澄澈明亮，只是偶尔在独处时，会掠过一丝属于成年人的、深藏的忧虑。

她是附近闻名的小神医，求医者众，提亲者越来越多，却无一例外被她婉言谢绝。

父母不解，却也拗不过她日渐独立的主见。

这一日，她照例提着精心准备的食盒进山。

食盒里是她新做的桂花糕，清甜软糯，还特意用井水镇过，想着在这渐热的天气里给猴哥解暑。

还未靠近山谷，便觉气氛有异。

平日此地虽荒寂，却只有风声鸟鸣，今日却隐隐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弥漫，还夹杂着一种……金属灼烧的怪异气味？

阿曦心头一紧，加快脚步。

当她绕过最后一块巨石，看清谷中情形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食盒“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桂花糕滚落尘土。

山谷中，除了被压的孙悟空，还多了几个身影！

一个穿着褐色官袍、手持藤杖、矮小须白的土地爷，正颤巍巍地站在一旁，面露不忍之色。而另外几位，身着金甲，神光凛冽，气息磅礴，正是奉命监管此地的五方揭谛！

其中一位揭谛，手中正端着一个钵盂，那钵盂之中，并非清水斋饭，而是翻滚着、冒着灼热气泡的赤红铜汁！另一位揭谛，则拿着铁钳，夹起一颗鸽蛋大小、乌黑冰冷、散发着森然寒气的铁丸！

“猴头！时辰已到，还不张口！”持钵揭谛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孙悟空被压在山下，头颅奋力昂起，那双火眼金睛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与屈辱，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浑身金色的毛发都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动。

他宁可忍受饥渴，也绝不主动吞食这侮辱般的“饭食”！

“泼！”另一位揭谛毫无耐心，直接下令。

持钵揭谛手腕一倾，那滚烫的、足以熔金化铁的铜汁便朝着悟空的面门泼去！

“不——！！住手！！！”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山谷的压抑。

阿曦像疯了一样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想要推开那位揭谛，或是挡住那滚烫的铜汁。可她一个凡人少女，如何能撼动天庭神将？

那滚烫的铜汁已然泼下，大部分强行灌入悟空因怒吼而微张的口中，小部分溅在他脸上、脖颈的毛发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响，冒出刺鼻的青烟！

悟空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闷吼，身体剧烈挣扎，引得整座五行山都微微震颤！

而那颗冰冷的铁丸，也被顺势强硬地塞入他口中，逼他咽下！

“猴哥！”阿曦泪如泉涌，扑到悟空身边，看着他被烫得发红、甚至略有焦糊的嘴角和毛发，看着他因强行吞咽铜汁铁丸而痛苦扭曲的面容，只觉得心如刀绞，痛得无法呼吸。

她徒劳地用手想去擦掉那些残留的、滚烫的痕迹，指尖却被余温烫得发红。

土地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

五方揭谛冰冷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带着神祇审视蝼蚁般的漠然。

阿曦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却毫无惧色，冲着那些神将嘶声喊道：“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折磨他！拿走你们这些东西！他不吃！”

一位揭谛眉头微皱，似乎不满这凡人的冲撞。

土地爷连忙打圆场，低声道：“各位上神息怒，这……这女娃是附近村落的，心地善良，这几年常来看顾大……猴头，并无恶意，只是凡人无知，怜惜之心过重……”

土地经常见这小姑娘来往山林间，不惧危险风雨无阻地来看望孙悟空，即使他是一个旁观者，却也为这一份情意动容。

更何况阿曦不久前曾采药治好他座下小精怪的伤，于是他此刻便壮着胆子说情。

另一位揭谛目光扫过阿曦，察觉她身上仅有微弱凡人气息，并无法力，且确有一丝纯净的功德之力，眼中的冷厉稍缓。

他们奉命监管，只需保证孙悟空不死即可，并不愿节外生枝，尤其是不愿轻易沾染上迫害凡人性命的因果。

“捆起来，莫要扰我等行事。”为首的揭谛淡漠下令。

一名揭谛随手一挥，一道柔韧的金光如绳索般飞出，将阿曦轻轻缚住，让她无法再上前，也无法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土地爷叹了口气，不敢再多言。

喂食完毕，几位揭谛冷漠地检查了一下孙悟空的状态，确认他性命无虞，便化作金光离去。土地爷也对着阿曦无奈地摇摇头，遁地消失。

那金光绳索随之消散。

阿曦一得自由，立刻连滚带爬地扑到悟空身边。

“猴哥……猴哥……”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被烫伤的嘴角周围，看着他那双因为痛苦和极致愤怒而充血、却又在看向她时强行压抑缓和下来的金眸，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痛几乎将她淹没。

她想起自己平日为他带来的那些精心准备的食物，清水，野果，甜糕……与方才那滚烫铜汁、冰冷铁丸相比，是何等的讽刺！

她以为自己能给他一点温暖，一点慰藉，可事实上，她连阻止他遭受这种非人折磨的能力都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猴哥……我没办法……我拦不住他们……”她伏在他颈边，痛哭失声，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沾染了铜汁尘土的毛发上。

孙悟空咽下那灼烧喉咙、冰冷刺骨的“饭食”，胸腔中翻涌着狂暴的戾气，几乎要冲破这该死的山峰！

但少女滚烫的眼泪和那绝望的哭泣，却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一部分怒火，只剩下更深沉的悲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努力动了动头颅，蹭了蹭她泪湿的脸颊，声音因为喉咙的灼伤而异常沙哑难听，却努力放得轻柔：

“傻……丫头……哭什么……俺老孙……没事……”

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嘴角的伤而显得有些扭曲：“嘿……那铜汁……味道还挺……劲道……铁丸……嘎嘣脆……”

他越是这般故作轻松地安慰她，阿曦就哭得越是厉害。

她知道他在强忍，在硬撑。

“别说了……猴哥……求你别说了……”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捂住他的嘴，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些伤害，“会好的……一定会好的……等你出来……就再也不用吃这些了……”

她抱着他，像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却破碎的宝物，在这荒凉的山谷中，哭了很久很久。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将这无尽的悲伤和无力也一同拉长，烙印在这冰冷的山石之上。

那一刻，阿曦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她与她的英雄之间，横亘着的，是何等残酷而强大的力量。她的医术能救凡人，却救不了他。

她的善意能温暖人心，却挡不住西方对他的算计与折辱。

一种深切的、源自渺小的绝望，紧紧攫住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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