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肤浅小人(46)
“三个月以前,我们得到了一份情报。”
邵炳文缓缓道来。
“当然,这个‘我们’,指的是诺瓦民主社团——你跟着常行川抓捕我们在学校内的学生成员抓捕了半个月,我想你对我们不会陌生——总之,这份情报指出,军校的高层官员手中保存着一份重要军事行动计划,如果能提前得到这份计划并传递出去,境外联盟军的胜算就会大大增加。”
元镜皱眉。
“你们竟然真的跟联盟军有联系。”
邵炳文一耸肩,“不然呢?”
“……可是你身份这么敏感,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在学校里任职到现在?”
“小朋友。”
邵炳文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嘲讽的语气叫元镜“小朋友”。
“这是现实,不是游戏。你的脑门上不会被人用红色字体标明我的所属群体。你究竟是谁,你属于哪里,你为谁做事,很大程度上你自己也说不清,更何况别人呢?嘶,少校秘书,你不是最应该理解这一点的吗?”
元镜噎住了。
她想了想又问:“那,你为谁做事?”
邵炳文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为自己做事。”
他继续说。
“盗取文件的过程还算顺利,可是最难的部分是把文件传递出去。文件被复制盗取的第一刻就触发了警报,所有出口都戒严了,黑蝎队暗中开始调查。”
“我们拿到了文件,但是无法破译。学校里的社团成员几乎都是学生,他们对此毫无办法。我之前服役时做过一点情报工作,对密码学稍有涉猎。所以我自己尝试着破译了一下。不幸的是,学艺不精,我没成功。”
元镜:“不对吧,你应该成功了。”
邵炳文停下来。
元镜继续说:“你至少破译出了一些信息,有关……杀戮的信息。老师,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不要试图骗我。”
邵炳文看着她,良久,笑了。
“好招数。”
他凑近,盯着元镜的眼睛,“好吧,我确实破译了几个符号,但不多。把这些符号翻译成你能听懂的话就是——某种杀戮命令。”
他:“我只看懂了这些,所以我没有跟任何人说——”
“等等。”
元镜惊讶。
“你没有告诉你的同伴吗?”
邵炳文被再次打断,很不爽。他压抑着脾气对元镜扯出一个假笑,“当然——没有。”
他问:“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怎么可能告诉别人?这很蠢。”
他翻了个白眼。但元镜忽然想起,邵云霄明明说1.0版本的时候,他哥曾暗中给他递消息说会有杀戮事件爆发,让他赶紧想办法跑。
她看向邵炳文。
邵炳文还在说:“既然我们破译不了,就要送去学校外让专家破译。可是学校是全封闭的,电子设备完全带不出去。”
“于是我找了几个学生,联系了一位靠得住的化学老师——就是那只豹子,你见过的。我们做了几次实验,制作出了可以隐藏芯片的药片,打算由人吞下去携带出去。但是……问题出现了。”
元镜认真地听着。邵炳文扭头看向她,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严肃的表情,严肃到有些悲哀。
“第一,活人进出学校没有特殊理由是基本不可能的,就算能也要接受的高强度的检查才行。但……相反,灰楼处理那些违法酷刑致死的尸体时,是急于脱手检查不严的。”
他说到这里,元镜就已经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活人与死人的胃酸活性不同,药片制作仓促,稍有不慎就会被腐蚀。活人出校检查长达一周,每五个小时就要检查一次。我们拖不了那么久,所以——”
“所以,”元镜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们制造出了种种暴乱事件,就为了掩人耳目通过尸体将情报运送出去?”
她大叫:“你们疯了!”
邵炳文低吼道:“住嘴!这儿隔音没那么好!”
他一把扯住元镜,“你在激动什么?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我们又何必走这一步?”
元镜愤怒地盯着自己的手。
邵炳文:“……这些孩子都是自愿的,甚至牺牲的名额都是他们竞争来的。他们比你我这种人要坚定、勇敢得多。”
“但你并不欣赏他们的行为。”
元镜平静地打断了他。
邵炳文没说话。
元镜抬头,凉如水的目光直视着他。
“你不怕死,怕死的话你大可以一张护照一走了之,不必参与这么危险的事情。但你不欣赏这样的行为,所以你不愿意为此而死。你作为老师,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学生争着去赴死,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做一件事。你参与这件事不是因为信仰,是因为你需要诺瓦人重回纳威,你想要通过这场博弈重新扬名立万!”
邵炳文冷冷地问:“你在指责我吗?”
元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没有。”
她轻轻地说。
“我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
她没有资格指责常行川一行人极端残忍,因为他们背负着几代人沉重的苦难和仇恨;她没有资格指责邵炳文自私冷漠,因为这些诺瓦学生的“勇敢”最终也只是战争的一环,一份情报秒杀百万军团。东境的平民死在诺瓦联盟军炸弹之下的不知凡几,多么大义凛然的外衣也无法矫饰其杀戮的本质。
她现在只是有点累了。
邵炳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让元镜与自己对视。
“也许我是自私,可是我没有强迫任何一个人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能避免死亡的情况下,我当然不会主动寻死。但你听着,我有底线和原则。那就是我或许会嘲讽这种昏了头的所谓‘信仰’本身,尤其鄙视制造这种信仰让别人去信的人。但我尊重那些敢于为自己的信仰付出一切的人。不管这种信仰是什么,不管对或不对,我都佩服这些只要觉得自己应该做就不惜一切代价去做的人!”
邵炳文眼睛迸射出亮得出奇的光。他很少流露内心的真实想法,以至于此刻他的样子让元镜感觉有些可怕。
“我们试了不止一次如何用尸体将情报送出去,都没有成功。那只豹子也因此跟我翻脸了……蠢货,承受不住同伴的死亡,注定会是失败者。最后一次,我们选出了最后一名牺牲者。那是只穿山甲。”
“穿山甲,元镜,你明白吗?穿山甲她不是诺瓦人,她是戈克人。她甚至不是个学生,没读过什么书,只是个餐厅服务员,但她自愿加入我们的社团。你知道为什么吗?”
元镜迟钝地摇头。
邵炳文勾起僵硬的嘴角,“因为她认识了一个高年级的学姐,这个学姐是诺瓦人,手把手教她读书写字。所以她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学姐的所有信仰,并且比这个学姐还要坚定地将之奉为圭臬。”
“而她之所以被最终选中,是因为她的母亲。”
元镜一怔。
穿山甲……母亲……
“她的母亲是灰楼的勤务看守之一。”
元镜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邵炳文:“你肯定见过,对吧?跟她的女儿同样一无所知的一个老人。小穿山甲是戈克人,没被羁押。但她的母亲隐约能察觉她在外面做了很危险的事,所以从灰楼抓捕诺瓦人开始,她就愤怒地打了她女儿一顿,把她关在灰楼地下室里,时刻监视她不许她出门。”
“当时灰楼内外戒严,老穿山甲负责很大一部分的夜间看守工作。无论选谁牺牲,我们都需要有人潜入灰楼将新制作的药片送到那人手里。行动选在了晚上,我们的人从地下室通道进入灰楼。这其实很冒险,因为灰楼的监控系统是非常先进的。所以当时值夜班的老穿山甲很快发现了我们的人。”
元镜喑哑的声音问:“……然后呢?”
邵炳文:“然后?没有然后了。她本想按警报,但她从监控里看见了小穿山甲将药片吞下去,并且跟着我们的人一起走了。老穿山甲看了一会儿,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于是我们的任务成功了。过了不久,老穿山甲和小穿山甲一起被逮捕了。”
一阵爆炸的声音在元镜脑袋里来回窜。
她控制不住地开始回想上一次,灰暗的地下室里,幸存的三个人,年长温顺,一言不发的老穿山甲扑到陆和薇前面替她挡了一枪。
那时她的女儿呢?早已死了,带着一肚子的药片腐烂在某个山头、垃圾场。
“这就是制造信仰的人和笃信信仰的人的区别!我纵使不够格做‘穿山甲’,至少我也不是制造信仰的恶棍!”
邵炳文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把裁纸刀,摆在元镜面前。
“今天,你是拿捏着我的命脉来跟我谈判的。假如你真的要置我于死地,我没有反抗能力。所以我死得痛快,成王败寇,死得其所,我不后悔。”
元镜却久久没有说话。
她推开邵炳文,摇了摇头。
“不,我要好好想想。”
她要好好想想,她到底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戈克人为了民族信仰展开屠杀,可是诺瓦人也同样目光炯炯地高谈信仰并且不择手段。哪一个是好人呢?
什么是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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