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车祸

安元光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手里的扫帚和地上的落叶，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过。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底，却比之前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思量。

与此同时，驶离杨府的驴车上，骆奉先闭目养神，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

旁边一个小黄门忍不住低声问道：“干爹，您刚才怎么对杨家那个胡人小厮那么上心？看着傻乎乎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骆奉先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他一眼，哼笑道：“你懂什么？傻有傻的好。宫里头的聪明人还少吗？一个个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

“那小子，”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眼神干净，身板结实，瞧着还有股子愣劲儿和忠心。最重要的是，他底子虽然未必干净，但肯定跟长安城里那些盘根错节的胡商帮派没什么牵扯。”

另一个小黄门机灵地接话：“干爹您的意思是说......想给宫里添个新人？圣人近来确实常夸安节度使麾下的胡兵骁勇，说他们心思没汉人将领那么杂......”

“安禄山？”骆奉先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屑，“他那叫心思不杂？他那叫会装！圣人那是......唉，罢了，不说这个。”

他摆摆手，重新闭上眼睛，慢悠悠地道：“咱家也就是随口一提。不过嘛......这杨家小厮，有点意思。回头得空，倒是可以再打听打听他的底细。若是没什么太麻烦的干系，又是举目无亲，举荐上去当个仪鸾司或是金吾卫的备选，说不定......还真能有点用处。”

驴车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行在甚是宽敞的坊间大道上，那小黄门还想再问问自家干爹按远光那小子能有什么“用处”，未待得开口，忽听得车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夫的低喝声由远及近。

“让开！快让开！”

骆奉先猛地睁开眼，刚掀开车帘一角，就见一辆青篷马车速度颇快地迎面而来，眼看就要撞上，他连忙大喊着叫车夫赶紧避开。

他这驴车本身就有些年头了，转向刹车都不算太利索，对方马车速度又快，驾车的车夫虽极力想规避，但终究慢了一步。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拉车牲口受惊的嘶鸣----骆奉先的驴车被撞得猛地一歪，车辕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车内的骆奉先和那两个小黄门被颠得东倒西歪，险些滚作一团。

“哎哟喂！哪个杀才赶车不长眼！撞到咱家了！”骆奉先惊魂未定，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尖利的嗓音瞬间拔高，带着十足的怒气。

他狼狈地扶正了差点掉落的帽子，一把推开车门就要下去理论。

对面那辆青篷马车的车夫也是一脸惊惶，连忙勒住马匹。车帘迅速被掀开，一个身着戎装、神色焦急却不失威严的中年武将探出身来。

此人正是匆匆赶往兴庆宫面圣的郭子仪。

他这回进宫，是因为圣人近来得了王节度使的一封亲笔信，说是王节度使见识了那火药的威力，如今终于打算要对吐蕃那边用兵了。

圣人和王节度使因为这事儿也闹了几年矛盾了，每次圣人都是急不可耐地想要一雪前耻，在吐蕃人那里把被皇甫惟明丢了的场子找回来----他可是一世雄主，怎么能被吐蕃这群高原土包子落了面子？

但王节度使每次都是以时机不对、恐伤亡太大为由回绝圣人的要求，按兵不动，说是要徐徐图之，但几年了也没什么突破性进展。

所以这次王节度使突然来跟圣人说这事儿可以开始了，已经临近忍耐极限的圣人自然是龙颜大悦，并且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要让天下再次见识一下大唐的天威。

而他郭子仪这次被召见，就是因为陛下打算让他率左卫之兵前往陇右协助王忠嗣处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吐蕃人。

骆奉先本是惊魂未定，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正要下去找对面理论，可看清对面马车上下来的那位身着戎装的武将时，已经到了嘴边的斥骂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脸上的怒容也瞬间转为惊愕，随即迅速堆起了恭敬的笑意。

“哎哟！原来是郭将军！恕罪恕罪，咱家这破车挡了您的道，惊扰了将军，实在是该死！”骆奉先变脸比翻书还快，连忙上前拱手，语气里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怒气，全是小心翼翼和讨好。

郭子仪此刻确实是心急如焚。

他方才在府中正为如何营救杜有邻一案中被牵连的友人而焦头烂额，圣人的口谕却是毫无征兆的突然而至。

他本还以为是杜有邻那事情又出什么情况了，但细细一听，却是王忠嗣终于决定对石堡城用兵，且陛下意欲让他率左卫精兵携带新式火药前往陇右助战，他心中那点关于朝堂党争的烦闷立刻被一股久违的豪情与紧迫感所取代。

石堡城！

那是大唐多少将士心中的痛，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刺！若能借此新式火药之力一举拿下，一雪前耻，重振大唐军威，相比之下，朝中这些倾轧算计又算得了什么？

这才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在国运面前，党争什么的还是往边上放一放吧，杜有邻的生死，就听天由命吧，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因此，他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赶往兴庆宫，不想在这坊间拐角处，因车速太快，与骆奉先的驴车发生了剐蹭。

“骆管事？”郭子仪也认出了对方，眉头微蹙，但语气还算克制，“是老夫的车夫鲁莽了，惊了骆管事的驾，实在对不住。但老夫这边有紧急军务需即刻面圣，不知骆管事车驾可否挪动？若有损伤，稍后本将定派人加倍赔偿。”

他虽心急，但礼数周全，并未因对方是宦官而怠慢，也是主动承担了责任。

老郭这人就是这等性子，沉稳、靠谱，因此哪怕他是个立场鲜明的太子党，鲜明到李隆基都心知肚明，也还是愿意用他。

原因无他，在所有人眼里这位都是个拎得清轻重、做事有章有法靠谱至极的人才，哪怕因为立场问题让他在一些方面受限，也不至于将之彻底雪藏掉----只要在他心里“大唐”这两个字高于党争就足够了。

“不敢不敢！郭将军言重了！是咱家这驴车老旧，行动迟缓，挡了将军的路才是！”骆奉先连连摆手，脸上笑开了花，仿佛被撞是什么荣幸之事，“军务要紧，军务要紧！将军您快请，咱家这便让人把车挪开！”

他一边说着，一边尖声催促着自己车夫和小黄门赶紧把歪斜的驴车推到路边。

趁着挪车的功夫，骆奉先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恭维问道：“郭将军如此急切，可是边关又有捷报？或是......有什么大的军事行动？”

他久在宫中，消息灵通，王忠嗣那信已经入宫几日了，所以他也早已隐约听到了些风声。

郭子仪本不欲多言，但见骆奉先态度恭顺，自家与这位管事平日里关系虽说不咸不淡，也算是尚可，又想到此事或许不久便会传开，便觉得说了也无妨。

他沉吟着斟酌了片刻，便简略道：“承蒙圣人信重，王节度使欲对石堡城用兵，命本将率左卫将士，携新制之火药，前往陇右助其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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