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先生……真乃神人也……

扶苏看着禽隼的模样，心中了然。

他早已习惯了赵天成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做派，也深知初次接触者所需承受的巨大冲击。

他缓步走到禽隼身侧，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低声说道：“禽隼先生，可是觉得赵先生所言，过于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禽隼猛地回过神，转头看向扶苏，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

“公子……非是小人不信，实乃……实乃先生所言诸物，如天外奇谈，小人……小人穷尽思绪，亦难以勾勒其形，揣摩其理……尤其是那‘透明琉璃’可为窗牖，还可‘放大’微物……这，这……”

他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一种深刻的自我怀疑。

作为一名资深匠人，他对材料的认知是根深蒂固的，沙石如何能化作晶莹剔透之物？

还能窥探细微？

这近乎仙法！

扶苏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他沉吟片刻，觉得有必要再给禽隼已然摇摇欲坠的认知体系施加一重推力，让他彻底明白，他所面对的是一位何等超乎想象的存在。

他压低声音，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语调说道：“先生之能，远非于此。你可知，先生曾于阳狱之中，无窑无炉，仅凭些许自制小巧之物，便能将坚硬之铁矿石化作灼热铁水，奔流而出。”

“什么？”禽隼瞳孔骤然收缩，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他猛地抓住扶苏的衣袖，急切地追问，甚至顾不得尊卑礼节。

“公子！此言当真？化铁石为水？无窑无炉？这如何可能？纵是我墨家先辈，亦或当今少府最高明之匠师，亦需筑高炉，鼓强风，费时良久，方能得铁水！他……他如何能做到？”

冶炼，乃是国之重器，亦是匠作之基。

禽隼深知将铁矿石熔化为液态是何等艰难之事，那需要难以想象的高温和复杂的工艺。

赵天成竟能在牢狱之中，凭借“自制小巧之物”做到？

这简直比方才听到的所有奇思妙想加起来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这已经不是技艺的范畴，这近乎于……点石成金的神通！

扶苏迎着他惊骇欲绝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无比肯定。

“此乃我亲眼所见，绝非虚言。先生确有此能。”

他没有过多描述细节，但那份亲眼见证的笃定，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禽隼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怀疑。

禽隼抓着扶苏衣袖的手无力地滑落，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感觉自己赖以生存和骄傲的整个技艺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墨家传承数百年的冶炼技艺，少府耗费巨万建造的高炉，在对方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和落后。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渺小感攫住了他。

他怔怔地转向依旧瘫在太师椅上，似乎对他们这边对话毫无兴趣、甚至开始打哈欠的赵天成，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与一种近乎敬畏的恐惧。

“先生……真乃神人也……”

他喃喃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扶苏见他心神激荡，知需给他时间消化，便不再多言，只是补充道：“既来之，则安之。陛下与丞相既安排你至此，便是予你机缘。稍后若有任何不明之处，或于技艺上有何困惑，皆可直言询问赵先生。先生虽……言辞率直，然于肯学者，并不吝啬。”

禽隼茫然地点了点头，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化铁石为水……这个事实对他造成的冲击，远远超过了之前所有概念的叠加。

这已经不是“奇技淫巧”可以形容，这触及了物质转化的根本法则，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领域。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响动。

一名锐士沉默地递进来三个用油纸包裹、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食物，以及一壶清水。

这便是晚膳了。

扶苏上前接过。

赵天成嗅了嗅鼻子，原本懒散的神情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嗯？叫花鸡来了。”

他来了点精神，从太师椅上坐起身。

扶苏将其中一个油纸包递给赵天成，另一个递给尚在失神状态的禽隼。

“先生，禽隼，先用膳吧。”

赵天成迫不及待地撕开油纸，直接上手，撕下一只鸡腿，毫不客气地大嚼起来，吃得满嘴流油，连连点头。

“嗯！味道正！火候也够！不错不错！”

禽隼机械地接过油纸包，入手温热。

他茫然地打开，看到了同样一只外表沾着干涸泥壳的鸡。

他从未见过这种烹制方法。

在匠作营，他能吃到的肉食多是水煮或简单的炙烤，何曾见过如此做法？

他学着赵天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外面干硬的泥壳剥开，随着泥壳脱落，里面荷叶的清香与鸡肉浓郁的香气更加猛烈地散发出来。

他撕下一小块鸡肉，放入口中。

下一刻，禽隼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口感与滋味。

鸡肉极其软烂入味，几乎入口即化，荷叶的清香完全渗透进了每一丝肉纤维中，混合着不知名香料的味道，层次丰富，鲜美异常。

与他过去吃过的所有干柴、寡淡或只有表面调味的肉食相比，这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鲜美的肉汁在舌尖迸开，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鸡，又看了看正吃得酣畅淋漓、毫无形象的赵天成，再看向神色平静、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的扶苏公子。

一种更加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能随口道出化铁石为水之秘、能构想出透明琉璃与放大透镜的“圣人”，此刻正毫无形象地啃着一只“叫花鸡”，而这只鸡的味道，是他这个在咸阳城生活了几十年的匠人从未尝过的美味。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他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吃着这平生未曾享受过的美味，心中的震撼却如同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味觉上的极致享受与认知上的巨大冲击交织在一起，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虚幻与现实的边缘。

赵天成三下五除二便将一只鸡消灭了，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拿起水壶灌了几口清水，拍了拍肚子。

“舒坦！”他重新瘫回太师椅，眯着眼，一副酒足饭饱的慵懒模样。

禽隼也慢慢吃完了自己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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