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也弄进来陪我了？

铁门打开的声响惊动了正在躺椅上假寐的赵天成。

他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到扶苏领着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男子身形高大，穿着玄色深衣，虽样式朴素，但用料极为考究，隐有暗纹流动。

他面容威严，鼻梁高挺，嘴唇紧抿，一双眼睛深邃如古井，看似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步履沉稳，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一进来，这间原本还算宽敞的房间，竟显得有些微压了。

赵天成挑了挑眉，没动地方，只是歪着头打量着来人。

扶苏上前一步，神色有些复杂，恭敬地对赵天成介绍道：“先生，这位是……我的父亲。”

“哦？”赵天成来了点兴趣，坐直了些，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目光在来人和扶苏之间转了转。

“老爷子？稀客啊。怎么，你也犯事了？被你那好大儿牵连，也弄进来陪我了？”

他这话说得肆无忌惮，带着他惯有的混不吝。

扶苏脸色微变，下意识想开口。

那中年男子——嬴政，却并未动怒，反而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非也。吾未曾获罪。此行，只是听闻苏儿在此得遇奇人，心中好奇，特来一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堪称“奢华”的牢房，语气平淡。

“吾来去自由，并无限制。先生若觉室內气闷，亦可随时出此房门，于院中行走，无人会阻拦。”

赵天成闻言，眼睛亮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笑道：“嘿！可以啊！老爷子！看来你们这一家子，在朝堂上能量不小啊！连这等秘狱都能来去自如，还能给我这死囚开绿灯？”

他话语中的试探意味明显，带着几分戏谑。

能在这时候，以这种身份进来见一个死囚，还能许诺让他出房门走动，这绝非常人所能及。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位“苏公子的父亲”，在秦国朝廷的地位，恐怕高得吓人，说不定就是哪个手握实权的嬴氏宗亲，甚至是核心圈子里的人物。

嬴政对赵天成那句“能量不小”不置可否，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将目光淡淡地投向赵天成，那目光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一旁的扶苏心头都不由得一紧。

赵天成却浑不在意，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对方身份再高，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即将成为“过去式”的古人。

他感兴趣的是，这位“大人物”屈尊降贵跑来见他这个死囚，究竟想干什么。

短暂的沉默在石室中弥漫。

嬴政不开口，赵天成也不急，重新瘫回椅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

最终还是嬴政打破了沉寂，他走到桌旁，拂了拂衣摆，姿态优雅地坐下，仿佛这里不是牢狱，而是他的章台宫。

他看向赵天成，开门见山，问出了那个萦绕在他心头许久，也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先生此前曾言，世间方士所炼丹药，多含毒性，于长生无益，反而戕害性命。”

嬴政的声音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那平稳之下极力压抑的一丝急切。

“吾……想知道，依先生之见，究竟何种丹药，方能无毒，可助人延年益寿，乃至……长生？”

他还是问出了口。

尽管已经亲眼见证了赵天成在器械、农工、治国上的惊世之才，尽管内心对徐市、卢生之流已生厌弃，但“长生”这两个字，对他而言，诱惑太大，执念太深。

他渴望从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奇人”口中，听到一点不同的、或许真实可行的路径。

赵天成听了，嗤笑一声，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抬手指了指桌上那个装着酸奶的陶罐。

“长生？我不是跟你家苏公子说过了吗？现阶段，对你们这些贵人来说，最好的‘丹药’，就是老老实实喝酸奶么！”

嬴政的目光随之落到那陶罐上，微微颔首。

他近来确实感觉身体轻快了些许，以往批阅竹简至深夜时常有的头晕目眩之感也减轻了不少，食欲渐开。

太医令丞暗中诊脉，亦言其脉象比之前更为平和有力。

他心中清楚，这变化与每日饮用酸奶脱不开干系。

这让他对赵天成的话，更信了几分。

“此物之效，吾已亲身体验，确非凡品。”

嬴政承认道，但他想要的，远不止于此，“然，先生，此物仅能健体强身，延寿或有可能，距长生……终究遥远。先生学究天人，难道对那真正超脱生死、与天地同寿之法，亦无见解吗？”

他的语气中，那压抑的渴望更加明显了几分。

赵天成看着嬴政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眼神，心里门清。

这位“老爷子”对长生的执念，不是一般的深。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换了个更散漫的坐姿，决定换个角度，跟他聊聊。

“老爷子，你这么执着于‘长生’，到底图个啥？”

赵天成问，语气不像是在跟一个位高权重的长者说话，倒像是在跟一个钻牛角尖的朋友闲聊，“你是觉得，这大秦还有太多事情没做完，你想看看大秦的命运是吗？还是纯粹就是怕死，怕那两眼一闭，万事皆空的无边黑暗？”

这话问得极其直接，甚至有些无礼。

扶苏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看向父皇，生怕他勃然大怒。

嬴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赵天成如此直白的用词感到些许不适。

但他并未发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缓缓道：“天地悠悠，人生短暂。吾……有太多抱负未竟，有太多疆土未拓，有太多制度未固。若得长生，便可亲眼见证大秦万世永昌。”

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宏大的愿景，那是属于上位者的雄心。

“啧，又是万世永昌。”赵天成撇撇嘴，“你看，问题就在这儿。你把你的长生，和这大秦的‘长生’，给绑在一块儿了。”

他坐直了身体，虽然姿势依旧懒散，但眼神里多了点认真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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