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月夜同歌寄乡思 三朝送别赴远方
礁石上的影子挤成暖融融的一团。
时念仰头望着天上的月，圆盘似的悬在墨色天幕上。
清辉淌过她的发梢，把旗袍的海棠盘扣染得泛白。
她轻喃：“今夜的月，可真圆啊。”
声音轻得像被海风刮散的叹息，却恰好落进凝霜耳里。
凝霜的动作顿了顿，垂下的眸子里映着月亮的碎影，心里忽然揪了一下。
她见过时念的果决，见过她的温柔，却从未见过此刻的恍惚。
像个找不到路的孩子，望着远处发呆。
这孤独感漫得悄无声息，像海雾裹住礁石，连呼吸都觉得沉。
凝霜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想要开口却又不知怎么安慰。
她想起时念教她们唱《水调歌头》的那天。
时念唱到“高处不胜寒”时，尾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那时她不懂，此刻却忽然懂了。
那声里，藏着说不出口的孤单。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凝霜的声音带着点酒后的微颤，像片羽毛落在平静的海面上。
礁石上的喧闹瞬间静了，浅醉停了手，乔章林抬起头。
连睡梦中的陆襄都咂了咂嘴，睫毛颤了颤。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凝霜望着月亮继续唱。
她的嗓音本就清越，此刻裹着咸湿的海风，竟比在戏台唱时多了几分空濛的愁。
时念的睫毛颤了颤，望着凝霜的侧脸。
第一次教她们唱这首词的时候。
浅醉举着抄本问“琼楼玉宇是什么样的”，她笑着说“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冷得很”。
却没说那“冷”里，藏着多少想家的夜。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浅醉轻轻加入。
她的声音软，像给这凄婉的调子裹了层糖衣，中和了几分凉。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乔章林放下酒坛，低哑的嗓子跟着唱。
他五音不全，唱到“弄清影”时还跑了调，却憋红了脖子也要跟。
明明尾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却仍旧能听出来他的认真。
林老和邱、王两位师傅静静听着。
林海生轻叹一声，裹着咸湿的海风，格外凉。
“这丫头……”
邱师傅摇了摇头，“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
王师傅想说都三十多了，再过几年都能做祖母了，然而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俩也真是……”
时念望着眼前的人。
乔章林跑调却不肯停，浅醉红着眼眶还在唱，乔娘子跟着对口型……
她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穿来南齐一年多，她像只惊弓之鸟，将自己紧紧包裹。
她以为只要武装自己就不会感觉到疼。
可此刻，这熟悉的旋律像把钥匙，猝不及防打开了那扇锁着乡愁的门。
原来那些深夜里对着账本发呆的恍惚，那些强撑着笑意应对权贵的瞬间，早被身边的人悄悄看在眼里，酿成了此刻的合唱。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时念的声音再次加了进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望着月亮，仿佛望见了现代家楼下的路灯，图书馆里暖黄的灯光，还有加班时窗外闪烁的星光……
那些曾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画面，此刻都在月色里晃。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陆襄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跟着加入进来。
她奶声奶气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只刚睡醒的小猫在嘤咛。
把“别时圆”唱成了“别时甜”，却没人笑她，反而跟着他的调子轻轻晃。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越来越多的声音涌进来，连鲜少再开口的林海生也都跟着低吟。
虽然有些人记不全词，却哼得格外投入。
他们或许不懂词里的深意，却懂这旋律里的暖。
像寒夜里的炭盆，像雨巷里的伞，像此刻身边这些愿意陪你唱歌的人。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最后一句落下时，海风忽然掀起一阵浪。
带着温热的咸湿扑面而来，裹着礁石上的酒香，漫过每个人的脸颊。
时念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落在礁石上，与溅起的海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泪还是浪。
她转头望去。
浅醉正偷偷用袖子抹泪，凝霜的眼眶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阿福也在揉脸，嘴里嘟囔着“海风太咸，呛得人难受”。
却没人戳破他的谎。
王师傅端起酒坛往嘴里灌了口：
“这词……真好，比咱们以前的老戏词还让人心里敞亮。”
邱师傅点头，指尖在礁石上轻轻划着“婵娟”二字。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着礁石，像在应和这未尽的余韵。
月亮依旧高悬，清辉淌过每个人的笑脸，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像条看不见的线，把这些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过往的人，牢牢系在了一起。
时念忽然笑了，拿起酒碗往礁石上一磕，声音清亮：
“再来一碗！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众人的欢呼声响彻夜空，惊飞了礁石上栖息的海鸟。
翅膀扑棱的声响里，时念望着身边闹哄哄的人。
所谓故乡，未必是出生的地方。
当一群人用真心捂热了彼此的孤独，哪里都是家。
夜渐深，渔船的灯火次第熄灭，只有海边的礁石上还亮着片暖黄的光。
时念靠在凝霜肩头，听着身边的人说笑着收拾，鼻尖萦绕着米酒香和海腥气。
天上的月，还在静静照着。
三日后，南岸城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灰色的城门像头沉默的巨兽，吞吐着往来的行人和车马。
李庚生带着祥福园的伙计们站在石阶下。
他怀里抱着个沉甸甸的木盒，盒角还贴着张红纸，写着“平安”二字。
时念的马车刚驶到路口，李庚生就快步迎了上来。
他的脚步有些急，差点绊到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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