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桂夜怡红逢帝驾,侯门隙影惹心殇
婉转的《嫦娥奔月》唱腔还在怡红院的夜色里绕梁。
混着阶前桂树飘来的甜香,本是中秋赏戏的惬意光景,却因一道明黄身影的踏入,悄然变了味。
南齐帝驾临的消息没提前透半分。
原本凑在一处热议戏文的官员们,瞬间敛了谈笑。
大多人腰背不自觉地挺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冰凉的边缘。
然而他们的眼神却忍不住往鹊中堂那间最雅致的包厢瞟。
离雅间远些的几位官员,借着戏台骤起的锣鼓声低声交谈。
声音压得像蚊蚋似的,生怕漏进贵人耳中。
“皇上怎么会突然来这儿?难道是时老板的面子大,连皇宫都递了帖子请皇上过来?”
“瞧着不像!”
旁边的人立刻摇头。
“时老板的戏班虽红,可要是真往宫里递了帖子,咱们这些常来捧戏的,怎么会半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另一位官员跟着附和,目光飞快往雅间方向扫了眼,又慌忙收回。
“依我看啊,是时老板这怡红院办得合了皇上心意。”
“你们瞧这中秋布置……皇上定是特意来凑个热闹,捧个场。”
这话让周围几人悄悄松了口气,可也不敢再放肆说笑,只能强压着心思盯向戏台。
台上玲珑饰演的嫦娥正立在“圆月”灯影旁。
她的水袖轻拂过鲛绡裁的云纹,身姿翩跹得像幅会动的仕女图,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可受邀来的官员们哪有心思赏戏?
满脑子都在转着“皇上为何突然驾临”的念头,连桌上温着的雨前茶、酥软的莲蓉月饼都忘了动。
尤其是鹊中堂雅间附近的人,更是如坐针毡。
之前还能跟家眷低声说笑两句,此刻却个个正襟危坐,连呼吸都放轻了。
生怕动静大了惊扰了隔壁的帝王。
有位年过五旬的通政司大人,手一抖碰倒了茶杯,茶水顺着桌沿溅在衣衫上,洇出一大片湿痕。
他慌忙掏出手帕去擦,额角都冒了汗,嘴里还不住地小声嘀咕“罪过”。
就在这满院拘谨的氛围里,一道吊儿郎当的身影却逆着人群,晃进了鹊中堂的雅间。
是李贤。
他活脱脱一副不受管束的纨绔模样。
扫了眼雅间里满座敛声屏气的“正经人”,他嘴角不屑地撇了撇。
径直走到靠窗的空位坐下,还大喇喇地把脚搭在旁边的矮凳上。
目光扫过雅间,正好落在李睿身上。
永安侯正陪着刘氏说话,身旁的李煜和李娇苒凑在一块儿,讨论着戏里的嫦娥该选广寒宫还是人间。
李贤嘴里的月饼瞬间没了滋味,嚼着像吞了糙糠。
他压低声音嘀咕了句:“就会装模作样。”
这话虽轻,却还是被身后跟着的随从听了去。
那随从是李睿特意派来盯着李贤的,见状连忙上前半步,放低声音劝。
“公子,侯爷也是盼着您能跟夫人、二公子和小姐多亲近亲近。”
毕竟是一家人,总这么生分着……
“亲近?”
李贤转头,冷笑一声,把手里啃剩的月饼皮往桌上一扔,碎屑溅了半桌。
“我跟那个害死我娘、占了我娘位置的女人,有什么好亲近的?”
随从顿时闭了嘴,没再说下去。
他哪能不知道李贤的心结?
当年先夫人苏婉走得急,缠绵病榻没几日就去了。
然而没过多久,侯府就托了媒人往刘家提亲。
李贤打那时起就认定,是刘氏耍了手段抢了母亲的位置。
所以这些年不管刘氏怎么示好,他都视若仇敌。
可只有侯府里少数几个老人知道。
当年是老太君见李睿身边没个体己人照料。
又心疼李煜那时才三岁,怕孩子没娘受委屈,才急着要给李睿续弦。
刘家一开始还再三推辞,是老太君亲自登门说了好几次,才点头应下的。
而这些内情,李贤却半句都听不进去。
不远处的刘氏恰好瞥见了李贤独自坐着的模样。
自她嫁进侯府,李贤就没给过好脸色。
可她总记着老太君临终前的托付,想替她好好照看这孩子,可偏偏怎么都暖不透他的心。
刘氏悄悄拉了拉李睿的袖子,目光往李贤那边递了递,声音压得极轻:
“要不……我去叫贤儿过来一起坐?左右这位置也空着,一家人凑在一块儿,也热闹些。”
李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好撞进李贤眼里毫不掩饰的敌意。
那眼神冷得像冰,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刘氏的手背。
“别去碰钉子了,他那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越叫他,他越拧着来,回头再闹得大家都不痛快。”
刘氏知道李贤误会她,也想过找机会解释。
可每次刚要开口,就被李贤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到嘴边的话也只能咽回去。
这些年,她虽盼着儿子李煜将来能有出息。
可李睿一直坚持“长幼有序”,明着暗着都提过侯府爵位将来要传给李贤,她从不敢有半点小动作。
在这侯府里,李睿的态度才是顶要紧的,她哪敢违逆?
“娘!你快看!嫦娥要从月亮上下来了!”
李娇苒忽然拉了拉刘氏的手,小手指着戏台,声音里满是兴奋。
刘氏连忙收回思绪,顺着女儿的目光望去。
只见玲珑顺着戏台顶端垂下来的白绸缓缓落下,水袖展开时像朵盛开的白莲。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刘氏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伸手帮李睿理了理有些歪的衣领。
这些年她虽盼着儿子李煜能继承侯府爵位,可李睿一直坚持“长幼有序”,她也从不敢有大动作。
虽然偶有点小算计,但那些也从未真的伤到李贤。
这一幕,恰好被李贤看得真切。
他看着刘氏对李煜温柔的模样,看着李睿对她们母子的和颜悦色,心里的火气像被浇了油,烧得更旺。
猛地抓起桌上的酒,仰头往嘴里灌。
辛辣的酒液直冲喉咙,呛得他弯腰咳嗽。
眼角红了一大片,他却依旧不肯放下酒坛,任由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小厮连忙递过手帕,他却一把挥开,之目光死死盯着刘氏的方向。
若是他的娘还在,父亲的身边岂会被这个“外人”占了去?
李煜和李娇苒又怎么会分走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公子,别喝了!这酒烈,您再喝该醉了,一会儿还要回府呢!”
小厮急得直跺脚,却不敢上前抢酒坛。
“回什么府?”
李贤放下酒坛,眼睛红得吓人,声音里带着哽咽。
“那侯府里有我娘的影子吗?有半分是我能安心待的地方吗?”
这话像根针,扎得小厮哑口无言。
他看着李贤落寞的侧脸,忽然想起前夫人还在时的光景。
那时的李贤也是个爱跟在母亲身后的乖孩子,会抱着苏婉的胳膊撒娇,会把刚学的诗念给母亲听,眼里满是光。
可自从前夫人走了,李贤就像变了个人,浑身长满了刺,用冷漠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戏台的锣鼓声忽然变得急促,《嫦娥奔月》唱到了尾声。
玲珑站在戏台中央,亮开嗓子唱着“人间烟火胜广寒,愿弃仙籍守尘缘”,声音清亮婉转。
台下的宾客都跟着鼓掌,连雅间里的南齐帝都拍了手,赏了一锭沉甸甸的金元宝。
李贤却没心思看,也没心思听。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长衫,胡乱往肩上一搭,对自己的小厮道:
“走,回府。”
小厮愣了愣,连忙跟上。
“不等侯爷、夫人他们一起吗?”
“不等了。”
李贤的声音冷得像秋风,刮得人心里发寒。
“跟他们待在一块儿,我只觉得恶心。”
他转身就往院外走,脚步有些踉跄。
长衫的下摆扫过阶前的桂树,带起几片细碎的花瓣,落在地上被往来的脚步碾成了泥。
刘氏正好瞥见他离去的背影,手里的帕子攥得更紧。
李睿看在眼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安慰:
“别往心里去,他还小,不懂事,早晚有想通的那天。”
刘氏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戏台,可眼里的笑意却淡了许多,只剩一片挥之不去的愁绪。
她知道,李贤的“想通”,或许还要等很久很久。
久到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满院的喝彩声、锣鼓声裹着桂香飘得很远。
没人在意那个落寞的身影离去时,眼底藏着的委屈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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