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根本未曾送到自己案前
或许是那教习表情太过凶狠,沈明远吓得握紧了沈明禾的手。
沈明禾弯腰拾起沾满脚印的答卷,那教习的尾音也还悬在沈明禾的脑海里里,她盯着手中的答卷,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劈进脑海。
这恶意来得太蹊跷。
寻常教习即便拒绝请见,也该先看答卷再作决断。
可这人连扫一眼都不曾,就直接将纸张打落在地。
再有他那句提及的“贵人”……
“阿姐?”沈明远不安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沈明禾慢慢抚平手中的卷角,是了,能在入学一事上动手脚,又有动机阻挠明远的,除了顾氏还能有谁?
“我们走。我们去青梧书院!”沈明禾攥紧明远的手转身离去,背后传来教习得意的冷哼。
她没再与那教习争辩,没必要与这走狗纠缠,既知道幕后是谁,就该去验证更重要的猜测。
……
青梧书院门前,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
榜文上依然没有“沈明远”三个字。
展出的前三甲答卷中,一甲文章或许比明远的更胜一筹,可那二甲三甲的策论,无论是立意还是文采,都远不及明远那篇被踩脏的答卷。
回到马车上,车厢里弥漫着压抑的沉默。车帘缝隙漏进的光斑在明远膝盖上跳动,照出他紧握的小拳头。
“阿娘,阿姐”沈明远突然抬头,声音刻意放得轻快,“明远还小,学识还需要精进。这书院……明年再来考,一定能考中的。”
他仰起小脸,努力挤出笑容,“我们今年先寻个书院上就行,宅子附近那家私塾也挺好的,我看那夫子也很是和善……”
话音未落,裴沅的眼泪已砸在手背上。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却越擦越多:“是母亲没用......明明你的才学……”
“阿娘别哭!”明远急得去擦裴沅脸上的,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
沈明禾看着眼前的这对母子,胸口像被烙铁烫过。
沈明禾突然一把掀开车帘:
“阿福,调头!回青梧书院!”
裴沅惊得松开明远:“明禾,你这是……”
沈明禾眼底燃起两簇火苗:“若有人存心作梗,考一百次也是枉然。”
“而我沈明禾偏不认这个命!”
她转头直视裴沅,“那人越要压着明远,我越要把他送进去。”
“阿姐要怎么做?”
沈明禾望向青梧书院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锋利的弧度:“今日这书院,我闯定了。既然他们不讲规矩……那我们也不必守了。”
……
马车刚在青梧书院门前停稳,沈明禾便纵身跳下,连脚凳都未用。
她手中紧攥着明远的答卷,大步走向书院正门。
周围看榜的人群尚未散去,见她一个姑娘家气势汹汹地往书院闯,纷纷侧目。
守门的杂役见沈明禾直直的冲过来,连忙去拦,只是沈明禾却并未入内,她站定门前的台阶上,转身面对众人。
晨光透过帷帽的白纱,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
沈明禾望着向她看来的人,扬声道:“诸位!青梧书院素来以才学取士,今日我弟弟沈明远的答卷分明胜过榜上多人,却名落孙山。敢问如今这书院取士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是才学,还是门第?还是某些贵人的一句话?”
她声音清亮,掷地有声,引得周围人纷纷驻足。
“一个女子,也敢妄议书院取士?”人群中有人讥讽。
沈明禾冷笑:“女子如何?圣人都说‘有教无类’,难道读书人的道理,还分男女不成?”
她将沈明远的答卷展开,高举过头:“诸位请看,这是我弟弟的答卷。虽不敢说字字珠玑,但至少比榜上某些文章强得多!”
阳光透过纸背,映出工整挺拔的字迹。围观者中不乏读书人,见状纷纷点头:
“这字确实漂亮……”
“文章虽未细看,但光这字,就比许多老童生强了。”
“且看这段论证,引经据典却不显迂腐,这般年纪的孩童能有这般见识实属难得。”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凑近细看,捋须赞道:“妙哉!《民贵君轻与牧民之道论》一文,立意新颖,‘恤民之困,去苛政如除疠’,难得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格局。”
旁边年轻学子也连连点头:“他那第二篇也是深研漕运积弊,所提举措皆切实践,绝非非空谈妄论。”
人群渐渐骚动,窃窃私语中夹杂着对书院的质疑:“这样的文章都落榜,你这青梧书院评选标准究竟为何?”
“要是这样,怪不得我们孩子考不上呢!”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靛青长衫的中年男子排众而出。
他面容清癯,目光如炬,在扫视众人后,最终落在沈明禾身上:“你,进来。”
说完就直接从沈明禾身边往书院内走去,沈明禾也毫不迟疑,一把拉过明远就跟了上去:“走!”
随后沈明禾又回头对不远处的裴沅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在众人或惊讶或钦佩的目光中,昂首踏入书院大门。
……
跟随那男子穿过重重院落,沈明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青梧书院不愧是京城名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处处透着书香气息,也颇有江南风味。
最终,沈明禾带着着明远来到一处清幽小院。
青砖黛瓦,竹影婆娑,石桌上还摊着未收的棋局。
那男子径自在石桌旁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一言不发。
沈明禾也不急,静静站在五步开外,帷帽下的目光不闪不避。
茶香氤氲中,时间仿佛凝固。直到一杯茶尽,徐砚洲才抬眼:“方才在外面不是言辞锋利挺能说?怎么到了这里,反倒成了锯嘴葫芦?”
沈明禾摘下帷帽,不卑不亢:“在外放肆,是为不公;在内沉默,是因敬学。”
听了这话,徐砚洲终于正眼看向沈明禾。
阳光下,少女眉眼如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锐气。
“先生明鉴,”沈明禾深施一礼,“家弟沈明远虽年幼,但自幼苦读。今日落榜,非才学不济,实有隐情。”
她直视着对方,“小女斗胆问一句,青梧书院何时也开始不以才学取士了?”
徐砚洲目光一凛:“此话怎讲?”
沈明禾将那份还沾着脚印的答卷呈上:“这是家弟的答卷,与榜上的答卷。孰优孰劣,请先生明断。”
见对方接过细看,沈明禾继续道:“今日冒犯,实是小女子为青梧书院声誉着想。若是如此随意插手取士,假以时日,谁还相信青梧书院是读书人的圣地?”
徐砚洲下意识喝道:“放肆……”,只是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
他指尖触到答卷上那个清晰的脚印,眉头猛地一跳,展开的纸张上,左侧是崇文书院今年的经义题,右侧却是自己亲拟的实务策问。
他倏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站在沈明禾身旁的小童。
只见那孩子约莫七八岁年纪,身着青色直裰素袍,发髻用一根素木簪绾着。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澄澈如泉却不见怯意,倒映着竹影天光。
“《论语》‘政者正也’,为政以正与治法之要当如何解之?”徐砚洲突然发问,声音里带着考官特有的锐利。
沈明远不慌不忙,先行了个标准的揖礼。
直起身时,童声清朗:“学生以为,政者正也,君正而后臣正,臣正而后法正。”
“如孔子言‘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治法之本在君心之正,次在任贤去佞,使赏罚当功罪,刑赏合民心,此谓正己以正人,立本而治法行。”
竹叶沙沙作响,徐砚洲眼中精光一闪,紧接着抛出一问:“若依《周礼·地官》‘旅师’之职,当今常平仓当如何改良?”
沈明禾听到此处也有些紧张,这是《周礼》中极冷门的官职,专司调节粮价。
明远应当还未读到……
果然,沈明远抿了抿唇,小脸上浮现思索之色。
片刻后,他抬起头坦然道:“先生,此题学生尚未学到此篇。但据《孟子》‘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学生以为常平仓当设‘丰年籴,灾年粜’之外,更需严防胥吏中饱私囊。”
“去岁京畿米价,官仓出粜时每斗比市价低二十文,但据学生前教习所讲,到百姓手中仅低五文……”
沈明禾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这回答虽未切中《周礼》原文,却另辟蹊径,更难得的是还能就以实例。
而徐砚洲听了后更是连叹三声“好!好!好!”
眼前这童子不足十岁,经义扎实不说,竟能结合实务提出创见。若好生栽培,莫说举人,就是状元也.……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脸色骤然阴沉。
今年的学试是他亲自出题,可这样一份答卷,根本未曾送到自己案前!
“沈姑娘。”徐砚洲突然转向沈明禾,郑重一揖道:“是徐某失察,令令弟受辱。令弟才学,入我青梧书院绰绰有余。”
等那徐砚洲直起身时,眼中已有雷霆之色:“至于为何落榜,徐某必给个交代。”
不待沈明禾回应,他突然蹲下身,平视着沈明远:“孩子,你可愿拜我为师?”见明远愣住,他郑重道:“老夫徐砚洲,青梧书院山长,乾泰十六年二甲进士。虽未入仕,但在学问一道上,自信还能指点你一二……”
沈明远下意识看向沈明禾。
沈明禾心中快速权衡,能入书院已经达到此行的目的了。
她凝视着徐砚洲袍角沾染的墨渍,那是常年伏案之人才有的痕迹,可见不是高阁之人;进士出身,书院山长,学问自然不差。
能为一纸答卷向女子行大礼,也能为不公之事一怒之人,自然可以做明远先生。
于是她微不可察地对沈明远点了点头。
沈明远当即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学生愿意!”
徐砚洲一把扶起他,眼中满是欣慰:"好!三日后正式来书院上学,行拜师礼。”
他摸了摸明远头顶,从怀中掏出块青玉牌塞过去:“拿着,这是入书院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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