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没什么，手滑了
数日后，解雨臣取回照片。
黑白影像中，唐舟蒙眼端坐，开怀大笑，手臂环抱着怀里笑蜷了的他。
身上那件粉色的衬衫在黑白照片中呈现出一种格外柔和的浅灰调，却依旧能看出其鲜亮的轮廓，衬得他格外醒目。
“这是我吗？！”
解雨臣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老师开怀的笑脸，又拂过自己那傻气却快乐至极的模样。
唐舟站在他身侧，感知到他的静默，开口问：“好不好看？”
“好看！”
唐舟唇角弯了弯：“老师看不见，你给我说说。”
解雨臣捏着照片，组织着语言：“老师坐在椅子上，在笑，笑得特别开心，但我没笑……”
“你没笑？”唐舟故意反问。
“……嗯……其实笑了一点。”
“见牙不见眼？”
“老师！”
“我就问问，别急。”
“才不是见牙不见眼呢……”解雨臣嘟囔着反驳，但语气里并没多少底气。
因为照片里的自己确实笑得眼睛弯成了两条缝，嘴巴张得老大，任谁看都是一副快乐得要飞起来的模样。
“老师可笑了八颗牙齿，”解雨臣试图挽回一点自己“笑得矜持”的形象，虽然这描述本身就让唐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我……我只笑了六颗。”
他保守地估计了一下。
老师啧了声：“小兔崽子，就知道天天糊弄我。”
解雨臣被说中心事，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高高翘起。
他把照片翻来覆去地看，根本看不够。
“这么喜欢？”唐舟问道。
“嗯！”解雨臣用力点头，然后想起老师看不见，赶紧补了一句，“特别喜欢，这是我和老师的第一张照片！”
他犹豫了一下，仰起脸：“老师……这张照片，可以给我保管吗？”
“这照片是你的，自然归你。”
……
最后
解雨臣把照片小心收进贴身的口袋。
*
在小镇又停留了多日，他们并不急于赶路。
听评书，逛集市，甚至在茶馆里消磨过一个下午。
那茶馆临河而建，旧式的木窗支起，河风送入，吹散了燥热。
解雨臣捧着粗瓷碗，碗里是镇民常喝的凉茶，略带苦味，回味却甜。
他小口啜饮着，看窗外乌篷船慢悠悠荡过，船娘哼着软糯的小调。
老师就坐在他对面，听着茶馆中央的老先生拉着胡琴，咿咿呀呀地唱着他听不懂的古老戏文。
解雨臣的心，是从未有过的静。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了，变得黏稠，滴答滴答，从容不迫。
他只需要坐着，喝茶，听风，看水，偶尔偏头看看老师。
胡琴声歇，老先生醒木一拍，开始讲新的故事。满堂茶客叫好。
解雨臣没有听进去那故事讲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
真好！
自从遇见老师起，每天都是真好的。
“怎么又在偷看我？”
解雨臣熟练的瞥过眼，已经习惯，这瞎子的眼神比没瞎的眼神还好用。
“没偷看，正大光明。”
“油嘴滑舌。”
解雨臣闻言战术性后仰，手里的粗瓷碗晃了晃，差点洒出几滴凉茶：“我这是实话实说。”
唐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哦？那刚才盯着我看了一出戏的功夫，也是在正大光明地研究为师脸上有没有开花？”
解雨臣才知道自己出神了这么久。
“研究出来了，老师脸上没开花，”
他眼神落在唐舟身上，“但比花好看。”
唐舟闻言，先是一怔，低笑声从喉间溢出，摇着头：“这还不叫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无师自通。”
小孩带着点儿年轻人特有的、混不吝的得意，倒把唐舟给将了一军。
老先生的故事讲完，满堂喝彩声淹没了唐舟那声低低的、带着纵容意味的叹息。
“给我好好听戏。”
河风依旧舒缓，胡琴声再起，伴着老先生抑扬顿挫的语调，将一段新的戏文缓缓铺开。
“……话说那前朝末年，有位世家小公子，天资聪颖，甚得家族喜爱。
奈何家族遭逢大难，倾覆在即。临终前，老家主将小公子托付给一位号称‘隐世高人’的故交，望其能护佑小公子平安，传授技艺，以图将来。”
解雨臣原本有些飘忽的注意力，被这开篇吸引了过去。
这背景，隐隐约约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不由得坐直了些，认真听起来。
唐舟端着茶碗，看似在静静品茗，实则也在侧耳倾听，覆眼的绸带下的神情无从探知。
老先生声音苍凉，继续道：“那高人应承下来，待老家主故去，便带着小公子隐居深山。
他对小公子极好，衣食住行，无微不至，更是倾囊相授毕生所学。
小公子视高人如父如师，敬他、爱他、信他，将一腔赤诚毫无保留地奉上。
在那与世隔绝的山林中，师徒二人相依为命，岁月看似静好安然。”
解雨臣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放照片的位置，只觉得戏文里那小公子的心情，他此刻竟能体会一二。
胡琴声转，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
“如此光阴，匆匆数载。小公子技艺渐成，已非昔日懵懂孩童。
他以为师徒情深，可托生死，却不知……那高人当年受托之时，早已被仇家重金收买！”
老先生醒木轻轻一拍，声音压低，却如惊雷炸响在解雨臣耳边。
“他日复一日的慈爱教诲，不过是麻痹猎物的伪装；年复一年的悉心照料，只为将这只雏鹰养得羽翼渐丰，好在最恰当的时候……”
老先生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亲手折断他的翅膀，取其性命，向仇家邀功！”
“咣当”一声，解雨臣手中的粗瓷碗脱手落在木桌上，不高，未曾碎裂，只是剩余的些许凉茶泼洒出来，浸湿了桌面。
他脸色微微发白，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望着说书先生。
茶馆里一片哗然，有叹息的，有骂那高人狼心狗肺的，也有讨论后续发展的。
唐舟似乎被解雨臣这边的动静惊动，微微侧过头：“怎么了？”
解雨臣猛地回过神，连忙用手胡乱擦拭桌上的茶渍，声音有些发紧：
“没……没什么，手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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