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单薄
第三章 单薄
“真是个混蛋。”
半晌,池清霁听见身旁传来一声低骂。
“哈哈哈哈,干什么啊。”
池清霁哈哈大笑着站起身,给只喝了一口的气泡水拧上瓶盖,反过来宽慰他说:“你看,正因为我从小就吃过了爱情的苦,所以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保持初心,稳定出勤,努力挣钱——这不挺好吗。”
阚北看她一眼,好像气笑了似的哼了一声:“怎么,你是朋友圈活鸡汤,感谢伤害过你的人是吧?”
“那可不,一个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说了八百遍,老忘记塑造人设,轮到你可算想起来了。”池清霁一本正经地说。
其实她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跟人提起这些。
也不是不想说,毕竟胸口一团淤着,当然还是想吐出去的。
但回忆比开口更难。
毕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就像小时候摔得血肉模糊的老照片,不翻出来的时候甚至不记得这档子事,但一翻出来,看上一眼,曾经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懂了,你的人设是傻子。”阚北说。
“那我能怎么办,我以为是日久生情两情相悦,但其实人家根本不拿我当回事儿,这是他的错吗?这是我的错,是我不自量力,想的比长得美多了。”池清霁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儿,“行了行了,分解完了,回去睡觉吧,最近我都感觉我可能是老了,熬不动了,胃还特容易积食。”“放心吧,就你晚上吃的那二两肉,积不到明天早上。”阚北三两口把剩下的啤酒解决掉,易拉罐在手里揉成团,随手扔进一旁垃圾桶,“鸡仔,这里没别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想不想干。”
“啊?”池清霁想了想,有点慌:“我没提辞职啊,你不会因为我太孬了想把我开了吧?”
“你确实是孬,”阚北侧头看她,表情没多大变化,但眼神给人一种锐利感,“想换场子又不敢直说。”
他们三个男的想法一直都是做生不如做熟。
反正都是跑场子,价格也差不多,与其去新场子重新摸爬滚打,还不如就一周抽出三四天在刘姐这固定驻场。
更何况刘姐对他们四个本来就很照顾,就算池清霁今晚直接先斩后奏,他们仨也肯定没有任何意见。池清霁跟他们跑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
那一问,比起她自己的解释,在阚北看来,更像是垂死挣扎。
“怎么会呢,你看看刘姐这——”池清霁说着,开始掰手指头算:“第一离我们住处近,第二给的钱不少,第三还熟,第四对我们也好……你可别污蔑我,到时候刘姐听了要生我气的。”
“你最好是。”
阚北嗤笑一声,说:“那刘姐回你了吗?”
“哦对,我看看。”
刚才在烧烤店的时候,他们投票结果一边倒,池清霁就作为民意代表给刘姐发了个微信过去,问了一下固定驻场从什么时候开始。
当时刘姐估计在忙,一直没回,池清霁想着不着急,回去再说,结果回去就睡了。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和刘姐的对话框依旧停留在她最后的那句话上,倒是刘姐的女儿刘佳佳十点多的时候发了几条微信消息过来。
佳佳:姐姐,你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做好吗?
佳佳:不过不用着急,这个不是作业,你有空了再看看就行了
佳佳:谢谢姐姐
因为独自抚养女儿的同时还要管理酒吧,刘姐经常分身乏术忙不过来,好在刘佳佳很懂事,为了让妈妈放心,每天就在酒吧后台写作业,写完之后给妈妈检查完才回家休息。
他们那酒吧不大,所有员工共用一个休息室,其他服务生上班时间都在外面,也就他们乐队的人能在休息室多待一会。
当年池清霁大学刚毕业,小姑娘也才二年级,遇到难题想请教大人,妈妈没空,又不敢找长得一脸凶相的阚北,就只能找他们仨,一来二去,就这么熟了。
后来小姑娘越长越大,难得住她的题目也逐渐让小黑和墩子痛苦面具,黑老师和墩老师就这样退出历史舞台,只留下了小池老师依旧在题海中屹立不倒,俩人关系也越来越好。
池清霁看见刘佳佳的消息,立刻开始着手整理解题思路给她回复,嘴上不走心地回应阚北之前的问题:“还没回,等会吧。”
第二天池清霁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她看了一眼微信,乱七八糟的群消息不少,她点掉几个,就看见刘姐凌晨四点给了个回复。
看得出她确实很忙,说最近可能去酒吧的时间不固定,如果他们有空今晚就可以开始,自己去后台休息室勾一下出勤表好结算工资就可以。
池清霁起床跟剩下仨人说了一声,回了个好的。
演出一般在晚上八点开始,他们六点就出发,准备提前去调试一下设备和乐器音准。
这个时间酒吧正门还没开,一行人从后门进去,池清霁进了休息室刚拿出吉他准备调音,就听外面小黑已经叮咣地敲起了鼓。
小黑看着瘦,一双手臂极其有力,听惯了他的鼓点之后,池清霁再去听其他乐队的鼓手都感觉好像没吃饭似的。
就像是这种程度的鼓点,如果换个人来,池清霁坐在休息室,绝对只剩模模糊糊的一层雾。
“还是他俩好啊,不用调音。”
一旁阚北笑出声来的时候,池清霁猜测应该是墩子迫不及待加入了。
“算了,我先不调了。”阚北听得技痒,拎着贝斯站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磨磨蹭蹭的池清霁:“你也赶快。”
池清霁嗯了一声:“你先去,我马上。”
他们三个人虽然平日里无论外形还是性格都大相径庭,但在音乐上给人的感觉倒是相当类似,都属于是进攻性爆发力双强的类型。
外面贝斯通了电,被音箱放大,声音激昂锐利,仿佛某种暗器匣弹射出去的针,霎时间便是天女散花,铺天盖地,顺着地板的裂隙炸进了后台休息室的门缝里。
池清霁手上不自觉地加快速度,很快拎着吉他出了门。
外面,墩子见人来,赶紧指着已经拿起话筒的阚北说:“鸡仔你可算出来了,赶紧把麦拿走,阚北要唱歌了!”
阚北回头,眉头一挑:“我唱歌怎么了,我唱歌也不差好不好,你没看每次酒吧一堆小女孩就是来听我唱歌的。”
“她们到底是觊觎你的才华还是觊觎你的美色,你心里没数吗?”
小黑毫不留情地拆穿,池清霁面不改色地接话:“黑啊你不知道吗,要阚北微信的小技巧就是说喜欢听他唱歌。”
阚北:“……”
经历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四个人总算有了一点闲暇时间能自己玩自己的,一时之间兴致都很高。
只是池清霁晚上还得演出,嗓子不能久唱,弹唱了两首过了过瘾就下台找了个卡座,剩下三个男的继续发光发热。
她一屁股坐下,见缝插针地开始看外卖,聚精会神地划了一会儿,才发现舞台上的音乐声停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晃了神的关系,酒吧里从喧闹跳到寂静,中间完全没有过渡,就好像忽然被一双无形的手关闭了声音。
池清霁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舞台上与她同样茫然的小黑与墩子一眼,侧头又瞧已经抿起薄唇表示不快的阚北:“怎么了?”
她顺着阚北目光的方向回头,看见酒吧大门的门缝外,伫立着男人颀长的身影。
双耳就在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嗡一声鸣叫开来。
“呃不好意思我们这还没……”
墩子那开始营业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阚北已经从舞台上一跃而下,三两步走到酒吧门口,结实的身体将门缝漏进来的一丝光在空中截断,留下一片压抑的黑。
“没开门,下回请按营业时间来。”
理论上来说,宋薄言之前和池清霁身旁这位贝斯手也算是打过两次照面。
但直到这一刻,失去距离的缓和,男人眼中的敌意也趋于露骨起来。
宋薄言不避不让,不偏不倚:“我找人。”“找谁?”
“池清霁。”
眸光相触,电光石火。
“不在。”
宋薄言身上套着一件浅褐色的风衣,内里衬衫的白与男人身上皮夹克的黑,在空气中展开无声的碰撞与对峙。
“我看见她了。”
他语气平淡到显不出任何态度,仿佛没有情绪,让阚北甚至感觉面前好像堵着的是一面冰墙。
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映不出来。
使他故意流露出的不友善就像是铆足力气却挥空的一拳,没有了着力点。
“你……”
“阚北。”池清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打断了阚北的话。
他朝里面方向看了一眼,半晌,才慢吞吞地往旁边侧了侧身,给她让路。
池清霁缓步走到酒吧门前,抬手将半掩的店门往旁边一推——
金属推拉滚轮摩擦门框,发出一声刺耳鸣叫。
她推得用力,带起无数飞扬的埃尘,门外路灯的薄光无声地落进门里,匍匐在她脚边。
巨响之后,世界猛地落回寂静,衬着夜色,格外孤寂。
“宋薄言,我们谈谈吧。”
她叫他全名,熟悉的声线让宋薄言瞬间与脑海中无数的记忆重叠。
只那陌生的语气却又让他与那些密集的光点擦肩而过。“我去一下老陈那里,你们要吃东西吗,帮你们打包带回来。”
池清霁话音刚落,就回头看了依旧愣在舞台上,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墩子和小黑。
小黑两只手还握着鼓槌,一脸懵地看着阚北,直到听见池清霁的问题,才长长地“呃”了一声,犹犹豫豫地说:“吃……点儿也行?”
“好,要吃什么微信发给我。”池清霁很爽快地往门外跨了一步,只留下一句:“我先去了。”
直到酒吧门口已经不见两人身影,墩子才回过神来:“她刚说什么?”
“她说要去老陈那吃烧烤。”小黑说着,看向背靠门口墙壁的阚北:“那个不是昨天那个直接让我郁闷了一晚上那哥们吗,阚北你也认识?不会是你前男友吧?”
这话要搁平时,阚北可能还能笑着骂上一句有病。
但今天他完全懒得搭理小黑开的低俗玩笑,直接拎起一旁的电贝斯,把插头一拔,就径直回了后台,留下台上二人继续面面相觑。
那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狭窄的城市岔路中。
这一片对于麓城来说,就像是苍天古木上一根苍老的树枝,除主干道外分支差路极多,窄小的通道随处可见停放的电动车,旧木板,杂乱无章。
因为距离主干道较远,行人行车的声音都被甩开,只剩下两人频率节奏迥然不同的脚步声。
今天天气不太好,风很冷,云层很厚,显得阴沉莫测。
池清霁外面披了件深灰色的针织外套,看起来就跟天上的乌云似的蓬蓬松松,却更显瘦削。
长发披散,从后颈分开垂在脸颊两侧,后脑每一根乌黑的发都透着一股疏离感。
两人一路无话,两手揣在衣兜里,走在前面的池清霁轻车熟路带着宋薄言转了两个弯,朝着门口正在给炉子加煤的中年男人笑道:“陈叔,得等多久啊?”
“十分钟吧,等碳烧起来,你先想想要吃什么!”
“我要五个羊肉串一个烤茄子一个烤馒头,啊再来个豆角吧,谢谢陈叔。”
她说完,往前赶了两步,就跟回到自己家了似的,熟练地从装蔬菜的塑料篮子底下抽出一张过了塑的菜单,扭头递给宋薄言:“要吃什么自己点。”
宋薄言接过那薄薄一张菜单,站在店门口抬头看了一眼。
印着‘老陈烧烤’四个字的招牌是打印的,就干巴巴一个平面,从下到上覆着一层油烟,暗黄颜色逐渐递减,形成一种老旧的渐变。
但是店面里的卫生倒是维持得还不错,墙上不见多少油黄色,地板桌面也都干净,就是两根白炽灯管只用电线悬着,颤颤巍巍地挂在天花板上,看着挺有危机感。
“我和她一样。”
宋薄言放下菜单,进了门,就看池清霁在看手机,然后又仰起脖子朝外面喊:“陈叔我等下还要打包五十串羊肉三十串牛肉……”
她跟报菜名一样报了一大堆东西,报完起身去冰柜拿了两瓶水,在他面前放了一瓶之后又开始拿起手机玩,语气漫不经心:“你是学成归国,来麓城工作?”
宋薄言嗯了一声:“刚进研究所。”
“是吗,挺好的。”池清霁点点头:“那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跟职业规划可以写五百页,页页不一样的池清霁不同,宋薄言小时候的目标就很明确。
从专业到方向,清晰得和同龄人相比,就像是一块块的玻璃,别人都还在覆满了水雾,朦朦胧胧的年纪,他已经从中间抹开了一块儿清晰而锐利的形状。
“你呢,”
宋薄言开口,想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直直地看向池清霁双眼。
“什么时候……”
“那就别再来了吧。”
但池清霁却并不接他的视线。
她依旧低着头,目光牢牢地黏在手机屏幕上,就连用来打断他的话,语气听起来都不那么走心:
“既然好不容易学成归国,就专心搞科研挺好的。”昨天在老陈这儿,池清霁也想了想,为什么会这么巧,她一个月没来了,第一天来,宋薄言刚好就会在这里。
如果是巧合,未免巧到有点牵强的地步。
“我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每周五天,除此之外都是私人时间,我可以自由支配。”
微信朋友圈的内容被她划得飞快,照片一闪而过,字也都是虚影。
来自桌对面的那道目光由始至终都紧紧地锁在她的身上,让她周围为数不多的一点湿气都在蒸发,手指在手机屏幕划动的动作愈发干燥。
“我没别的意思,”宋薄言说:“只是想来听你唱歌。”
“宋薄言,我好累啊,我已经连续学习半个小时都没有休息了!”
宋家老宅里,三个小辈的房间就数宋薄言的最大。
里面四个立式大书柜靠墙而立,一张气派漂亮的大书桌,足以让两个人并排坐着学习,还能让宋薄言和池清霁拉开一定距离。
池清霁话音未落已经积极地站了起来,走到角落,抱起琴盒问他:“我最近学了一首新歌,你想不想听听?”
然后也不等宋薄言回答,就直接宣布:“好!那我宣布,池清霁演唱会,现在开始!”
徒留坐在书桌面前的宋薄言无语地看着她一脚踩自己床上,支棱起一条腿,把吉他往上一架,就以一个清亮的和弦作为开幕仪式。
“对了,你想听什么?”她宣布开始之后才想起宋薄言还没回答。
宋薄言坐在书桌椅上一动没动,闻言才慢吞吞地转过身子看着她,手上的笔在指尖熟稔地灵活旋转,语气不咸不淡:“已经宣布了再来问我的意见吗,真是民主。”
“还行还行,”池清霁直接把另一只脚的拖鞋一踹,在他床上走了几步,盘腿坐到书桌旁,宋薄言的面前,“我想唱周杰伦。”
“…随你。”
“好耶!”池清霁说:“那你选一首你喜欢的,不能随便!”
宋薄言指尖带着笔又娴熟地转了两圈:“暗号。”
“好!热带雨林是吧!”
“……”
这说不是故意谁信。
宋薄言更无语了,懒得再理,重新将身体转回书桌,听她手指尖在吉他弦上熟练地荡起热带雨林的前奏。
窗外阳光灿烂,暑热的风扑开窗帘,将她脸上的笑容映得也是一片明媚色彩。
他收起余光,低下头继续审题,女孩子空灵清澈的声音就像是一条伴他左右,雀跃奔跑的溪流,一点一点从脚底没过他的脚踝,将那一室**的暑热收缩,逼退。
然后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忘了刚才被她戏耍的事情。
只记得难耐的夏天被她的歌声驯服,变得温顺宜人。
“那也不要来。”
这头,池清霁终于放下了手机,对上他的眼,一句话将他从盛夏拽入深秋。
“高三那年,我已经祝过你在国外鹏程似锦,也说过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了,不是吗?”
恰逢此刻,一阵秋风闯入店门,带着一股寒气,将两人顶上的白炽灯管吹动,让铺满一室的灯光轻轻晃荡起来。
“我们已经分手了,宋薄言。”
下一秒,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地,打在水泥路面上,干燥的灰尘被突如其来的水滴扬起,行人惊呼奔跑,一片纷繁复杂。
宋薄言在这样的杂乱中,一时之间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半晌,才轻声开口:
“好。”
毕业后,宋薄言去了更多更广阔的地方,见了更多人,遇到了更多事。
他变得更成熟,更稳重,也终于明白怎么去爱一个人。
却再也没有经历过那样宜人的夏天。
宋薄言回到宿舍楼里的时候,已经十点多。
从傍晚一直断断续续的雨终于正式落下帷幕,寝室里,胡知正在码论文,没听见开门声,直到关门落锁那一下才回过神来,扭头朝他打招呼:“你终于回……?”
招呼脱口而出的瞬间变了调,宋薄言不知道胡知又怎么了,也不是很好奇,只自顾自径直往里走。
“哎不是,我刚还说外面下雨了你没带伞,没想到你还真淋了个透心凉啊你?”
宋薄言的黑发已经完全被打湿,无精打采地垂在额角,身上的风衣也几乎全部沦陷,被雨水渲染成了潮湿的深棕色。
胡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狼狈的宋薄言。
“哥,四舍五入三十了,不用我提醒你下雨得找地方躲,外面地上的东西不能捡起来吃吧?”
他快步走进浴室拿了一条浴巾出来,扔了过去。宋薄言接住浴巾,低声道了声谢,才解释:“没注意。”
胡知:“?”
这人在说什么胡话。
不过这事儿仔细想想,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宋薄言这人确实有这个毛病,专注力惊人,一旦沉进去了,周围环境的一切,他都注意不到。
当年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实验室的灯管突然掉下来了,人在美国对这种声儿就特敏感,胡知吓得立刻从位置上跳起来,跟着其他同学一块儿躲到了教室门外,撅着腚往里查看情况,就看这哥们,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站在实验台前不动如山。
那是胡知心里第一次对宋薄言产生敬佩之情。后来俩人逐渐熟络,胡知提起这件事,说他当时完全展现了来自大国的稳重风采,宋薄言却完全不记得这回事。
那副笃定的样子让胡知甚至感觉是自己做了个梦,后来经过多方查证,才知道宋薄言直到灯管的碎片被收拾干净,没了痕迹,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一切都不曾察觉。
“等等。”
想到这里,胡知突然警惕起来:“你不会骗我说去酒吧看妹子,其实在外面偷偷又组建了一个团队,在准备新的论文不带我吧!”
“……”
宋薄言随手把头发擦了两下,脱下已经被雨水完全换了个色的风衣,径直走到浴室门前。
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但胡知却不打算放过他,屁颠屁颠的目光追了一路,大有现在宋薄言不给个说法,他就要坐在浴室门口等他洗完澡出来的势头。
“我在酒吧门口站了一会。”
“?”胡知更懵了:“你在酒吧门口站着干什么?”
宋薄言扭动浴室门把,走进浴室:
“听歌。”
“哎,胡知,怎么最近看你都是一个人啊?”
从食堂出来回寝室的路上,胡知正好碰到几个同事,顺势结伴同行。
之前宋薄言和胡知基本天天同进同出,别人都已经习惯,现在一连多日见胡知形单影只,当然多少有点好奇。
“对啊,说起来感觉好一阵没看见宋薄言了。”
“你俩不会是闹别扭了吧?”一群人都是这两年进来的年轻人,彼此关系还不错,之前偶尔周末还会出去团建,开起玩笑来也自然放得开。
“我和老宋那怎么可能闹别扭,我俩革命友谊好吧!”胡知大言不惭:“他最近经常去市里一家酒吧听歌来着,今天一下班就过去了。”
“酒吧开门有这么早吗?”
“嗐,这路况,早点去呗。”
旁人啊了一声:“怎么跟追星似的,这么狂热啊?”
“还行吧……也不是天天去。”
其实胡知也感觉宋薄言不太对劲,就跟着了魔似的。
转眼一个月,不说天天都去,但已经形成了规律,每周三五七,准不见人。
他们所在的研究所隶属于麓城大学,建在距离市区车程六十公里的城市边缘。有一回他实在好奇两人进度,跟着过去看了一眼,才知道他每回花近一小时车程过去,连门都不进,就站在门口。
门里面急管繁弦人潮汹涌,他站在门外,秋风瑟瑟孑然一身。
看得胡知当晚回来,嘴里就起了个大火泡,一个星期才消下去,之后就再也不去了。
“也是,他刚来就进了那么大一个项目组,压力应该挺大的。”有人理解地点点头:“有一个好的解压方式也是必要的。”
“但说实话,压力大归大,要让我也能进去,我愿意献祭我这一头秀发!”
“你这都没几根了,多少欠缺了点诚意吧……”
“……我你大爷的!”
天空在一群年轻人的嬉笑中彻底蜕变为墨蓝色,风也凉了下来。已经进入十二月的麓城,风冷得肆意妄为,池清霁作为从小喜热怕冷,每年十一月就早早套上羽绒服的人,打心底的抗拒大冬天穿得跟个熊一样到处找饭吃。
乐队四人早早来到酒吧后门,准备进了酒吧再点外卖,一次出门达成两个目的。
池清霁双手揣兜,瑟瑟缩缩地等着墩子掏钥匙开门。
等半天,没等开门,却等来他‘哎’了一声:“这门怎么已经开了呢?”
铁门有点旧,往外拉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
他们从后门走进酒吧,池清霁看见吧台周围的灯已经被打开,刘姐好像在和一个男的说话。
两个人声音不大,又隔着个拐角,到池清霁这几乎什么也不剩。
她浑然不觉,倒是阚北好像嗅出点不对劲,往前赶了两步,叫了一声:“刘姐?”
池清霁跟着走出去,正好对上男人看过来的打量视线。
那男的和刘姐差不多高,看起来挺弱势,身形相当瘦削,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有点文质彬彬的气质。
看着不像什么坏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池清霁就觉得不太合眼缘。
看见有人进来,男人抬手推了一把眼镜,露出一个殷勤又和善的笑容,跟他们打招呼道:“你们好你们好,我是刘慧她前夫,你们这么早就来了啊,辛苦了辛苦了!”
“啊……没事没事。”
“应该的应该的。”
小黑和墩子还稀里糊涂着,就被男人握了手,也支支吾吾地客气了几句。
他一个一个握过来,就跟开握手会似的,到了池清霁这儿,他伸出手见池清霁没动,也没说什么,只讪笑着收回了手:“妹子就算了,算了。”
说完,他回头看向刘姐,柔声道:“那你先忙,我先走了,到时候我们再电话联系。”
“你们今天这么早啊?”
刘姐没应声,看着男人身影消失在拐角,话却是跟他们在说:“吃饭了吗?没吃一起,点两份啊,佳佳在办公室写作业。”
“好嘞!”
墩子说点就直接拿起手机,阚北又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离开的方向,问刘姐:“没事吧?”
“嗯?能有什么事……”刘姐转进酒吧吧台内侧,蹲下身打开柜子拿出几瓶矿泉水,“随便聊两句叙叙旧,没事的。”
池清霁坐下接过水喝了一口,刘姐就进去把刘佳佳喊了出来。墩子平时就喜欢逗小孩玩,一看见小姑娘出来,立刻开玩笑说:“佳佳,刚你爸爸在这呢,你怎么躲办公室去了啊?”
刘佳佳平时也买墩子的账,墩子一跟她说话她就笑,问什么说什么。
但今天那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蛋却完全看不出笑意,只是先犹豫地看了妈妈一眼,才嘟囔着说:“我又不喜欢他。”
“为什么啊?”墩子问完,自己又结合对男人的第一印象猜测起来:“因为他太怂了,看见谁都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
小姑娘把书包随手卸在旁边的卡座里,摇摇头:“因为他以前老打妈妈。”
这话一出,墩子脸上的笑顿时就凝固住了。
池清霁下意识看向刘姐,就看她勉强地笑了一声:“年轻的时候看走眼了,以为人看起来唯唯诺诺老老实实的,至少是个过日子的人,后来不就离婚了吗。”
小黑已经骂起来了:“真孬。”
“那他这次来找你是想干什么?”阚北问。
刘姐叹口气:“不知道从哪听说我过得好了,一开始是想复婚,我不答应之后就说要我给他点钱。”
池清霁想了想:“报警呢,有用吗?”
“他每次要的也不多,就三五百,问就说是借,但从来没还过。”刘姐摇摇头:“算了,钱也不多,就当破财消灾吧。”
其实事实远没有刘姐说得这么轻巧。
这酒吧地段不好,周围都是养老街区,只能指望附近两所大学的大学生,所以酒也不敢卖贵。
加上请员工,乐队,每天营业额到处分一分,水电煤气再扣一部分,真正到手的能有多少,哪里还经得起这么个吸血鬼时常来敲骨吸髓。但能怎么办。
搬家,换店,哪一样不是大开销,关键是做了也未必有用。
小孩马上要读初中,难道要在这个节骨眼换个城市生活,更不现实。
以前池清霁老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喜欢哪个男生就去追,想去好学校就去努力学,想要零花钱就和老爸撒个娇。
后来她长大了才知道,这世界上解决得了的事情,才是那凤毛麟角的一小部分,大部分人都是背负着那些解决不了的事情,隐忍着生活下去的。
经这个事儿这么一搅,在场一群成年人都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只是碍于还有个小朋友在场,还得老老实实的,该喝乌龙茶的喝乌龙茶,该喝白开水的喝白开水。阚北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自己的打火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拇指推着金属盖子打开又闭合,发出声声机械感十足的脆响。
好不容易等到外卖电话来了,墩子接起来嗯了几声,挂掉的时候满脸无语:“他说他迷路了,喊我去接一下。”
小黑问:“他在哪?”
墩子反问:“要知道自己在哪还叫迷路啊?”
“……”
刘姐被两人堪称无厘头的对话逗得哈哈哈地笑起来:“那你们赶紧去接一下啊,这两天外面冷死了,待会我们外卖都凉了!”
三个男的自觉起身出去找外卖员,刘姐开始检查女儿的作业,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开始找外援:“池啊,我们的小池老师,你来看看她这些题做对了没有……怎么现在六年级的题就这么难了,我小时候好像没学这么深啊。”
池清霁走过去看了一眼,小姑娘字迹工整,思路清晰,好几面的题目写得堪称赏心悦目。
她很快速地翻了一遍,合上:“我们佳佳同学很棒,都写对了。”
小姑娘得意地‘嘿嘿’一声笑:“姐姐你也很厉害啊,我们老师都得看着答案才能看这么快呢。”
“因为我不怎么看答案,我只看过程。”池清霁说:“数学主要就是个思路,思路对了,答案哪怕错也就错一次。”
“知道啦,小池老师!”
林佳佳还没到变声期,声音甜甜的,这么应上一声让池清霁跟咬了一口红富士大苹果似的,心情立刻阴转多云。
刘姐烧了点水,泡了六杯热饮,三个人一起坐在吧台上,捧着杯子一边聊天一边等三个去接外卖的人荣归故里。
“哎对了,池啊,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大学毕业吗?”
刘姐一直挺好奇的,但又老忙忘了问,刚看着池清霁给刘佳佳辅导作业才想起来,“哪个大学的啊?”
“就麓城大学。”池清霁说。
“啊?”刘姐简直震惊:“不至于吧,什么专业这么惨啊,出来做跑场子的?”
池清霁没忍住笑:“刘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哪有公司想要我。”
“那……那你做走穴歌手也有点太……”刘姐想半天没想出个形容词,只得作罢,另起一句:“那你读的是什么专业啊?”
“新闻。”池清霁喝了口热饮,说:“我本来是想做记者的。”“哇,记者!”一边的刘佳佳懵懂地发出了羡慕的声音:“真好哎,我也想当记者。”
“我们佳佳一定能当上的。”池清霁亲昵地搂过小姑娘的肩膀,手撩着她的马尾上下拨弄了两下,“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一大一小又玩了一会儿,池清霁看了眼时间,发现那三个人好像也去得太久了。
她啧了一声:“完了刘姐,我看过一恐怖电影就这开头,人一个一个消失,然后……”
“你别吓人啊你,我女儿还在呢,小孩胆子小!”刘姐被吓得背立刻就挺直了,赶紧打断她,一条腿已经往后撑在了地面上,“你这人真是蔫儿坏!”
池清霁低头一看,就看胆小小孩刘佳佳一双好奇的大眼睛里没有一星半点害怕,满满的都是‘姐姐继续’。
这母女俩。她乐得不行,哈哈大笑着把小姑娘松开,轻巧地跃下高脚椅:“我也出去找找吧,这也太久了,马上阿方都要来开门儿了。”
池清霁一边往外走一边拨通了墩子的电话,听着忙音分神的功夫,脚已经从后门绕到了前门附近。
外面飘着小雪,酒吧的灯牌已经亮了起来,霓虹闪烁在雪夜中格外醒目,每一片雪花都好像映上了不同的颜色,交织变幻,莫测。
宋薄言应该是已经来了一会儿,肩头薄薄落了层白,呼出来的鼻息迅速在空气中化作极其稀薄的雾在空气中消散。
他背靠着酒吧门口的墙,把羽绒服的帽子戴起来垫着后脑勺,双手插兜闭目养神。
帽子与被压下的额前碎发将他上半张脸几乎全数挡住,显出几分难有罕见的颓劲儿,往那一靠,与背后的黑暗浑然天成融为一体,只有雾面的羽绒服上落着浅浅一层霓虹灯光,单薄得就跟天空中簌簌落下的雪片似的。
“喂?鸡仔,别急啊,我刚已经拿到外卖了,现在在往回走呢。”
电话终于接通,池清霁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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