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众学子面面相觑,无人敢作答!
接下来的三日,陆明渊的世界里再无晨昏。
总督府的书房,成了他的战场。
那堆积如山的公文,便是他的刀枪剑戟。
林瀚文没有食言,每日清晨,一份份摘抄好的副本便会准时出现在他的案头。
“文江府东堤决口,淹田三千亩,流民八百户,急需米粮一千石,帐篷三百顶。”
“清河县上报,有流民聚众冲击官仓,为首者三人,已被县令当场格杀。”
“淮安府报,发现疑似疫病症状者两人,已紧急隔离,请求总督府派遣良医……”
一条条,一桩桩,皆是人命关天。
陆明渊仿佛置身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手中的笔,便是调兵遣将的令箭。
他不再是一个十岁的神童,而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幕僚”。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他从纷繁复杂的数字中,敏锐地揪出了一个虚报流民数量以冒领赈灾粮的县丞。
他从两份看似不相关的报告里,推断出某地官吏与粮商勾结,故意拖延粮价以牟取暴利。
他根据各地的地理环境与流民习性,提出了一套交叉安置、以工代赈的方案,既能安抚人心,又能加快重建。
每日申时,他走进林瀚文的书房,将自己的见解与方案一一道来。
林瀚文从最初的惊讶,到中途的审视,再到最后的默然颔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发现,陆明渊的思维,已经完全跳脱了书本的窠臼。
他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仅仅是“对”与“错”,更是“利”与“弊”、“缓”与“急”。
他甚至能从一份小小的开支报表中,嗅到一丝官场倾轧的火药味。
这是一种天赋,一种与生俱来的、对权术与人心的洞察力。
三日之后,当最后一份关于文江府流民安置的方案被林瀚文朱笔批下“可行”二字时,整个江苏的赈灾大局,已然初定。
十余万流民,各得其所,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滔天巨浪,竟被硬生生地按了下去。
林瀚文看着眼前这个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双眸依旧清亮如星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
“明渊,这三日,你做得很好。”
他由衷地赞叹道,“比本抚预想的,还要好上十倍。”
“皆是老师教导有方。”
陆明渊躬身道,声音略带沙哑。
林瀚文摆了摆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赈灾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善后。其中最要紧的一桩,便是防疫。”
他顿了顿,声音沉重了几分。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此事关乎数十万人的性命,容不得半点差池。本抚思虑再三,决定亲赴文江府,坐镇调度。”
陆明渊心中一凛,他知道,老师这是要亲临一线了。
“老师……”
林瀚文看着他,目光温和而坚定。
“你不必跟着去了。防疫之事,千头万绪,凶险异常,非你现在所能接触。”
“从明日起,你便回贡院去,将落下的功课补上。科举,才是你的正途。”
他走到陆明渊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已经向本抚证明了你的才能,但你的根基,依然是圣贤之学。”
“为政之道,如树之生长,枝叶再繁茂,根也必须扎得够深。”
“学生……明白了。”
陆明渊知道,这是老师对自己的爱护。他不再多言,再次深深一揖。
“老师此去文江,万望保重!”
“放心。”
林瀚文微微一笑,“这官场比瘟疫更凶险,本抚不也闯过来了?”
当晚,林瀚文便带着亲兵,连夜赶赴文江府。
总督离府的消息,如同一阵风,迅速吹遍了江宁城的每一个角落。
林万三的府邸内,这位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在得到心腹传来的消息后,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的光芒。
老虎离山,正是围猎雏虎的最好时机!
“去,告诉严和同,让他准备好。”
林万三对着阴影中的管家吩咐道。
“还有赵彦那边,也该动起来了。记住,要做得天衣无缝,要让一切看起来,都只是一场读书人之间的寻常意气之争。”
“是,老爷!”
……
清晨的阳光,透过明伦堂的雕花窗棂,洒下一地金黄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书卷气,耳边是学子们琅琅的读书声。
重新坐在这熟悉的课堂里,陆明渊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前几日还在处理着关乎数十万人生死的军国大事。
此刻却又回到了这方寸之地,聆听夫子讲解《春秋》的微言大义。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一柄淬火的利剑,重新回到了剑鞘之中,收敛了锋芒,却更添了几分厚重。
他正凝神听讲,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
“陆……陆兄。”
陆明渊转过头,看到邻座一个面容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的少年,正有些局促地看着自己。
这少年他有些印象,似乎是去年院试的第三名,名叫严和同。
听说也是寒门出身,全靠苦读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严兄,有事?”
陆明渊轻声问道。
严和同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桌上那支笔杆已经开裂的毛笔,低声道。
“不瞒陆兄,小弟的笔……方才不慎弄坏了。”
“不知……不知可否借陆兄的备用之笔一用?下学后,小弟立刻去买新的奉还。”
陆明渊的目光落在那支破旧的毛笔上,又看了看严和同那朴素的穿着。
看着他眼神中那一丝不愿求人却又无可奈何的窘迫,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亲切感。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为了一支笔、一方砚而发愁。
他没有丝毫犹豫,从自己的文具盒中,取出了一支崭新的狼毫笔,递了过去。
“严兄不必客气,一支笔而已,先用着便是。”
“这……多谢陆兄!”
严和同眼中露出感激之色,郑重地接过毛笔,对着陆明渊拱了拱手。
“陆兄高义,和同铭记在心。明日,定当完璧归赵。”
陆明渊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讲台。
一个小小的插曲,他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坐在不远处的一个锦衣少年,正用一种轻蔑而挑衅的目光,冷冷地瞥了严和同和他手中的那支新笔一眼。
那少年,正是去年院试第七名,城中富商赵家的公子,赵彦。
一堂课很快过去。
夫子陈子墨是个爱惜人才的老学究,讲到兴起,便喜欢提问。
“《春秋》‘公羊’之学,贵在‘大复仇’。所谓‘九世之仇犹可复’,诸生以为,此言之精义何在?于今日之朝局,又有何借鉴?”
此问一出,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这问题太大了,既考校经义,又涉及策论,一个不慎,便可能触及朝政忌讳。
众学子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作答。
陈子墨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陆明渊身上,眼中带着期许。
然而,还未等他点名,一个清朗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
“学生严和同,愿试答之。”
正是陆明渊身旁的严和同。
他站起身,不卑不亢,对着夫子行了一礼,朗声道。
“学生以为,‘九世犹可复’,其精义不在‘复仇’二字,而在‘正义’二字。”
“何为正义?君臣之义,父子之义,家国之义!仇怨可以跨越九世而不忘,正义更当传承万代而不朽!”
“此乃《春秋》之大义,亦是圣人立言之本心。”
“至于借鉴朝局,学生人微言轻,不敢妄议。”
“然,以史为镜,可知兴替。前朝之覆灭,始于边疆之失,终于朝纲之乱。”
“若人人皆能铭记家国之义,不忘前朝之耻,则我大乾,何愁不能江山永固,万世太平?”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条理清晰。
既点明了经义核心,又巧妙地避开了妄议朝政的嫌疑,只以史为鉴,立意高远。
满堂学子,皆为之侧目。
就连陈子墨夫子,也捋着胡须,赞许地点了点头。
“言之有理,见解不俗。严和同,坐吧。”
陆明渊看着身旁重新坐下的严和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勤奋苦读的寒门学子,却不想,其见识与才学,竟也如此出众。
看来,这江宁府贡院,当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下学之后,学子们三三两两地散去。
陆明渊收拾好文具,习惯性地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林瀚文虽让他回来上课,但他自己却不想有丝毫懈怠。
总督府那三日的经历,让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知识储备,还远远不够。
刚走到藏书阁那古朴的门楼下,一个身影便从旁边的老槐树后走了出来,对着他拱了拱手。
“陆兄,请留步。”
正是严和同。
“严兄有事?”陆明渊停下脚步。
“陆兄也是去藏书阁?”
严和同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真是巧了,小弟也正想去查阅几本典籍。”
他将手中的狼毫笔双手奉还。
“今日多谢陆兄解围,此笔,和同已清洗干净,完璧归赵。”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陆明渊接过笔,笑道,“严兄方才在课堂上的一番高论,倒是让明渊佩服不已。”
“陆兄谬赞了。”
严和同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几分谦逊的赧然。
“不过是些拾人牙慧的浅见,当不得陆兄‘佩服’二字。倒是陆兄,以十岁之龄,便能写出那等经天纬地之策论,实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满是真诚的推崇,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陆明渊对这些吹捧之词早已免疫,只是淡淡一笑。
“虚名罢了。你我皆是求学之人,不如一同进去,在书中寻求真知,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严和同眼中一亮,欣然应允。
两人并肩走进了那座散发着千年墨香的藏书阁。
阁楼内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响起的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陆明渊与严和同各自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很快便沉浸在了浩瀚的书海之中。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夕阳西下,余晖将整座藏书阁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陆明渊合上最后一本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抬起头,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严和同身上。
只见他依旧在伏案苦读,眉头微蹙,神情专注无比,连夕阳的余晖洒满了他半边身子都未曾察觉。
看着他那洗得发白的衣衫,看着他那双在知识面前闪闪发光的眼睛,陆明渊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名为“惺惺相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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