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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春天的无能


纽约的冬夜,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

在特朗普大厦一间奢华却略显空旷的办公室里,暖气的嘶嘶声几乎盖不住纸张翻动的微响。

唐纳德此刻正用手指烦躁地敲打着光滑的红木桌面。

他的领带有些松垮,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1987年的股灾正在开始,经济寒流正无情地冲击着他过度扩张的帝国,资金链绷得咯咯作响,几乎能听到断裂的前兆。

他的对面,坐着维克托。

维克托身形魁梧,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大衣,面容冷峻,如同一块被风雪打磨过的岩石。

他刚刚结束与波兰坏小子安德鲁·戈洛塔的恶战,身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的气息。

此刻,他来这里,是为了谈一笔生意——一场天价表演赛的出场费。

“哦,维克托,我的朋友,”

特朗普努力让声音充满惯有的自信,但尾音略微的沙哑出卖了他,“两场比赛,就在我的亚特兰蒂斯赌场酒店!万众瞩目!给你的价格,绝对配得上你的身份,一场一千两百万!美金!”

维克托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特朗普,仿佛能穿透那层虚张声势的外壳,看到他银行账户上跳动的红色数字。

silence在房间里蔓延,压得特朗普有些喘不过气。

“唐纳德,我还没有看见你支付给我的出场费和本该有的票房分成,昨天一万五千人可是坐满了的!”

“当然,”

特朗普轻咳一声,身体前倾,声音压低,显得推心置腹,“你知道的,唐尼总是有很多大项目在运转,现金流的周转,嗯,一些小问题······所以,这笔美妙的费用,我们或许可以安排在年底,一次性结清!爽快!至于这中间的时间,”

他挥了挥手,试图显得毫不在意,“我会按照银行最高的利息给你结算!你什么都不用做,钱就能生钱!这比立刻拿到现金更划算,不是吗?”

维克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划算?

他心知肚明。

经济危机的风声鹤唳,他早已听闻。

特朗普的“囧境”,在他踏入这间办公室的那一刻就已看清——昂贵的艺术品似乎少了些,秘书的表情更加紧张,甚至连特朗普本人,那标志性的飞扬跋扈也稍稍打了折扣,换上了一层急于达成交易的迫切。

所以维克托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年底结清,可以。”

维克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利息,按华尔街同行拆借利率上浮两个点计算。并且,需要白纸黑字,条款清晰。”

特朗普眼底闪过一丝放松,随即又被那“上浮两个点”刺得有点肉痛,但他立刻大笑起来,试图用音量掩盖一切:“哈哈!当然!我就喜欢和专业人士做生意!爽快!维克托,你是最棒的!三月的比赛,你一定会把里迪克·鲍揍扁!到时候,你的身价还得上升!”

他站起身,热情地伸出手。

维克托也站起身,握住了特朗普的手。

两只手,一只略显虚浮急于求成,一只沉稳有力掌控节奏。

协议达成。

维克托继续提出一个新的消息:“唐尼,为什么不愿意考虑一下我提出的那种想法,有你的参加,我的票房分成和出场费足够我们在芝加哥盖起一栋广场酒店,而我们能够在风城赚取很多的钱!”

“我已经在进行风险评估了。”

唐纳德的话让维克托并没有多少笑容——即使唐纳德不答应,他也会让这笔现金留在唐纳德的账户上,从而在不久之后有机会下手。

唐尼走后,维克托继续做老生意。

·······

芝加哥,西区的一家私人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安德鲁·戈洛塔从一阵剧烈的、下巴处的钝痛中苏醒。

意识像破碎的玻璃,慢慢拼接。

记忆最后定格在维克托那一记恐怖的直拳、灯光、天花板旋转,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他想动,却发现自己的头部被固定着。

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剧烈的疼痛从下巴传来,瞬间让他冷汗淋漓。

“你醒了?”

护士的声音冷静到近乎冷漠,“别动,你的下巴········粉碎性骨折。手术很成功,但你需要绝对静养。”

粉碎性骨折?

戈洛塔的脑子嗡的一声。

作为一个拳击手,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漫长的恢复期,至少六个月以上的强制性医疗停赛。

六个月!

他的职业生涯刚刚有点起色,虽然输给了维克托,但他以为自己至少是惨烈搏杀后惜败,虽败犹荣……

医生走了进来,拿着病历板,语气平淡地宣布了这个判决,同时递过来一张纸。

“戈洛塔先生,这是您的医疗费用账单。手术、住院、药物、专家会诊……共计七万三千美金。请您过目。”

七万三千美金!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拳,比维克托的那一击更狠、更致命,狠狠砸在了戈洛塔的心口。

他猛地瞪大眼睛,试图挣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七万三千!

他上一场比赛的出场费加上奖金,扣除团队开支和税金,到手远不及这个数!

他甚至没有全额的医疗保险,因为太昂贵,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强壮,足够幸运……

绝望,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

他成了什么?

一个下巴破碎、负债累累的失败者。

几天后,他勉强出院,脸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回到了那个位于芝加哥老旧街区、贷款尚未还清的小家。

他的妻子,玛丽奥拉,一个温柔而坚韧的波兰裔女人,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恐惧,却强忍着不敢在他面前流泪。

屋漏偏逢连夜雨。

芝加哥拳击馆的老板,一个以往总是拍着他肩膀夸赞他“是下一个希望”的肥胖男人,打来了电话。

语气不再是过去的热情,而是公事公办的冰冷。

“安德鲁,很遗憾你受伤了。你知道的,俱乐部运营也很困难。我们需要的是能马上上场比赛、带来收入的拳手。六个月太久了,而且·······嗯,坦白说,董事会认为你对维克托的表现·····嗯·····缺乏竞争力。所以,很抱歉,你的合同到期后,我们不再续约了。祝你好运。”

电话被挂断。

戈洛塔握着听筒,手臂因为愤怒和无力而剧烈颤抖。

缺乏竞争力?

不值得培养?

他为了那场比赛流血流汗,几乎被打死!

这些吸血鬼!

他猛地将电话机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玛丽奥拉吓得惊叫一声。

气愤!无与伦比的气愤!

但气愤之后,是更深的无力。

现实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脚踝,膝盖,胸口········他喘不过气。

医院的催款单像雪片一样飞来,语气越来越严厉,最后甚至威胁要提交给收债公司,影响他的信用,甚至可能被告上法庭。

他看着玛丽奥拉为了节省开支,开始计算最便宜的土豆和面包的价格,看着她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看着她因为担忧而日益憔悴的脸庞。

一种巨大的羞愧和失败感吞噬了他。

他是个丈夫,却无法保护妻子,甚至无法支付医疗债务,让她陷入这种困境。

他成了一个······无能的丈夫。

······

就在戈洛塔几乎要被逼入绝境,甚至开始考虑一些危险途径来搞钱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者自称是“天际风城财务公司”的经理,表示听说戈洛塔先生遇到了一些财务困难,他们公司很乐意提供帮助。

绝处逢生的惊喜瞬间涌上戈洛塔心头,他甚至没有细想这家从未听说过的公司为何会找上他。

他迫不及待地约了见面。

见面地点在一间大气、宽敞的办公室里,空气中有一股高等质雪茄和花香气息混合的味道。

经理是一个瘦小的华裔男人,穿着合身的西装,冰冷无情。

“戈洛塔先生,我们了解您的处境,非常同情。”

史密斯先生假惺惺地说,递过来一份合同,“我们愿意为您提供一笔贷款,十万美元!两年还清,足以支付您的医疗债务,还能让你们夫妇支撑过这漫长的恢复期,不需要您的妻子去从事酒吧工作。”

十万美元!

戈洛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几乎是他那栋小屋子的全部价值!

他颤抖着拿起合同,贪婪地看着那个数字,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

“但是,”

史密斯先生话锋一转,手指点在了合同最后一页的一个极其不寻常的附加条款上,“任何贷款都需要抵押品,不是吗?我们了解到您的房子是目前唯一的抵押物。嗯·····它的估值大概也就十万出头。所以,为了表示诚意,以及·····确保我们之间的‘信任’·······”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猥琐而残忍的笑容:“我们还需要一点小小的‘额外’保证。很简单,只需要您的妻子,玛丽奥拉女士,在维克托先生位于芝加哥的公寓里独自待上一夜。仅仅是一夜而已。我们会安排时间。只要她走进去,待够时间,这笔贷款立刻生效,利息极低!”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戈洛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紧接着,暴怒的赤红冲上他的脸颊和脖颈,甚至连绷带都似乎要被撑开!

羞辱!

前所未有的羞辱!

“你说什么?!狗娘养的!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戈洛塔猛地站起来,庞大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剧烈摇晃,他一把抓起那份合同,狠狠撕碎,纸屑像雪花一样扔向史密斯经理的脸!

“你们是维克托的人!难怪没人给我贷款!说什么我没有五年的社保经历!都是你们的威胁!”

“混蛋!人渣!你想都别想!滚!给我滚!”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飞溅,恨不得立刻用拳头砸烂眼前这张猥琐的脸,但他破碎的下巴限制了他的行动,只能发出模糊而恐怖的怒吼。

史密斯经理似乎早有预料,灵活地躲开纸屑,脸上那恶心的笑容不变,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戈洛塔先生,别激动,冷静考虑一下。十万美元,解决所有问题。只是一晚上而已,在芝加哥这是最高的价钱!

只是一夜,我们保证!或者,您更愿意看着您的房子被医院收走?看着您美丽的妻子跟着您流落街头?想想吧,想想谁才是真正能帮助您的人。”

“滚出去!”

戈洛塔怒吼着,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砸了过去。

史密斯经理敏捷地躲开,耸耸肩,留下一张名片。

“名片我留下了。改变主意了,随时打我电话。不过要快,医院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他像一只滑溜的老鼠,迅速消失在门外。

戈洛塔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伤口疼得他几乎晕厥。

耻辱和愤怒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发誓,就算穷死,饿死,也绝不会答应这种肮脏的条件!

·······

但接下来的两三天,是戈洛塔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医院的最后通牒来了。

如果一周内无法支付最低三万美元的首付款,他们将立即把债务移交给了收债机构,并且会追加高额的滞纳金和律师费。

收债机构的手段,戈洛塔听说过,那会是永无宁日的骚扰和威胁,甚至可能上门强行扣押资产。

玛丽奥拉尝试着联系所有能联系的亲戚朋友,但七万美元对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借到的零星一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戈洛塔看着妻子一天比一天沉默,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眼神中的光彩逐渐被绝望取代。

她不再哭泣,只是常常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一坐就是很久。

那天晚上,玛丽奥拉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只有一点糊状的燕麦(这是戈洛塔目前唯一能咽下去的东西)和几片面包。两人相对无言。

突然,玛丽奥拉轻声开口,声音沙哑而空洞:“安德鲁,也许······也许我们该考虑卖掉房子。”

戈洛塔猛地抬头,剧烈摇头,发出模糊的反对声。

卖掉房子?

他们能去哪里?

租房子的钱从哪里来?

而且这房子是他们唯一的资产,是他们一点点攒钱买的,是他们的家!

“但是,不卖房子,我们怎么办?”

玛丽奥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终于忍不住,泪水滑落,“那些账单······我们躲不掉的。安德鲁,我害怕·····”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

“今天·····今天有人打电话来,说是收债公司的,语气非常可怕。他们说······他们会找到我们····”

戈洛塔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伸出手,想要抱住妻子,却发现自己连给她一个可靠拥抱的资格都没有。

他连保护这个家、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

那份史密斯经理留下的名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脑海里滋滋作响。

十万美金······

只需要一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他恶心得想吐。

他狠狠捶了一下桌子,碗碟跳动。

玛丽奥拉吓得一颤。

“对不起······玛丽奥拉,对不起·······”

戈洛塔的声音因为绷带和情绪而模糊不清,充满了痛苦和自我厌恶,“我是个废物······我······”

又是两天过去。

最后期限只剩明天。

戈洛塔坐在沙发上,像一尊绝望的雕塑。

他已经想尽了所有办法,甚至去问了地下钱庄,即便他们的利息高利贷足以在半年内彻底吞噬掉他和房子——但没有人答应。

波兰帮派都在畏惧。

天际风城财务公司的那份魔鬼提议,是唯一看似“可行”的路径。

玛丽奥拉端着一杯水走过来,放在他面前。

她看着他,眼神复杂,有爱,有痛,有恐惧,还有一种·······下定某种决心的决绝。

她注意到了丈夫这几日不同寻常的挣扎,也隐约猜到了某种她不敢深思的可能。

那天他见完那个财务经理后狂暴的反应,以及那张被藏起来却偶尔露出的名片······

“安德鲁,”

玛丽奥拉的声音异常平静,“那天来找你的人······是不是提出了什么办法?”

戈洛塔身体一僵,猛地摇头。

玛丽奥拉蹲下身,握住他冰冷的手,仰头看着他:“告诉我,安德鲁。无论是什么,我们必须面对。我们不能失去这个家。”

在妻子清澈而绝望的目光注视下,戈洛塔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模糊地吐出了那个魔鬼交易的内容。

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自己在腐烂,在堕落。

说完之后,他抱住头,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哀鸣:“不!不能!我绝不同意!绝不!我就算死·······”

玛丽奥拉听完,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摇晃了一下。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羞辱、恐惧、恶心·······同样的情绪也席卷了她。

但慢慢地,她看着痛苦不堪的丈夫,看着这个他们共同经营、充满回忆却即将失去的家,一种母性的、保护性的坚韧,压倒了个人的屈辱。

她站了起来,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声音却异常稳定:“安德鲁,听着。”

戈洛塔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

“我们别无选择。”

玛丽奥拉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戈洛塔心上,“失去房子,我们一无所有,债务依然还在。你的事业也完了。我们不能这样。”

“不!玛丽奥拉!不行!那不如让我去死!”

戈洛塔激动地想要站起来。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玛丽奥拉终于提高了声音,带着哭腔,“告诉我啊!安德鲁!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能救我们?!”

戈洛塔哑口无言,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玛丽奥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只是一晚······他说了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是待着······也许·····也许他真的只是想要某种变态的满足感,或者想借此羞辱你·······但为了这个家,安德鲁······我可以忍受。”

“不·····我不能让你·····”

戈洛塔的痛苦达到顶点。

“这是我决定的。”

玛丽奥拉打断他,语气坚决得令人心碎,“我是你的妻子,这是我们的家。由我来保护它。”

她走到电话旁,拿起那张被戈洛塔揉皱又展平的名片。

她的手在颤抖,但拨号的动作却没有犹豫。

戈洛塔眼睁睁地看着,他想阻止,想砸烂电话,但他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巨大的无力感像一座山,将他牢牢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他只能看着,听着妻子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和对方约定时间、地点。

挂断电话后,玛丽奥拉没有看戈洛塔,只是轻声说:“明天晚上。他说······只是待够二十四小时就行。”

那一夜,两人无眠。

第二天晚上,天空飘起了冰冷的雨夹雪。

玛丽奥拉穿上了一件她最好也是最庄重的外套,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甚至没有和戈洛塔告别,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戈洛塔心碎——有爱,有决绝,有恐惧,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东西。

然后,她拉开门,步入了芝加哥寒冷潮湿的夜色中。

戈洛塔像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妻子的背影消失在凄风苦雨里。

他猛地一拳砸在墙壁上,指节破裂,鲜血直流,但远不及他心口的万分之一的痛。

他瘫倒在地,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动物般的呜咽。

雨水敲打着窗户,像是为这场沉默的牺牲奏响的哀乐。

耻辱、愤怒、无力、对自我的极度憎恶········种种情绪将他彻底淹没。

他,安德鲁·戈洛塔,曾经在拳台上令人生畏的“波兰坏小子”,此刻却连保护妻子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一个充满羞辱的未知境地,去换取那该死的、沾满污秽的救命钱。

窗外,风城芝加哥的灯火在雨雪中模糊一片,如同他破碎的未来和蒙尘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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