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碗米粥的善意
第十四章 一碗米粥的善意
庙宇的角落里，一根褪了色的朱红柱子旁，靠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小女孩。
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或许还要小一些。
女孩的头发枯黄得和地上的烂草没什么两样，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她虚弱地靠着柱子，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干裂得翻起了一层层白皮，没有半点血色。
她没有像那些男人一样盯着马车，只是低垂着头，偶尔抬一下，动作迟缓又无力。
看到那个小女孩的瞬间，鹿小草的脑子里“轰”的一声。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被深埋在心底的记忆，毫无预兆地翻涌了上来。
是那种饿到胃里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咬的感觉。
是那种渴到喉咙里冒火，连吞咽口水都刺痛的感觉。
是那种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听着自己的肚子咕咕作响，却只能绝望地抱着膝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死掉的感觉。
她也曾是那个样子。
就在不久之前。
胸腔里那颗因恐惧而狂跳的心脏，忽然被一股更强烈、更滚烫的情绪攫住了。
那不是别的，是感同身受的，铺天盖地的同情。
【丫头！你想干什么！别犯傻！】
识海里，朗轩的声音猛地炸开，带着一丝惊慌。
【这可是我们最后的口粮了！是留给谢司筠那小子吊命的！你给了他们，我们吃什么？谢司筠怎么办？】
鹿小草没有理会它的咆哮。
她从车夫身后走了出来。
“小福星！”车夫大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重新拉回自己身后，“危险！快回来！”
鹿小草摇了摇头，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她轻轻挣开车夫的手，径直走向马车。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那几个手持棍棒的流民，包括那个刀疤脸头子，都用一种混杂着警惕和疑惑的表情看着这个突然走出来的小姑娘。
在他们所有人的注视下，鹿小草爬上马车，在行李里翻找起来。
很快，她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布袋。
布袋不大，里面装着的，是她省了又省，准备路上给谢司筠熬粥补身体用的一小捧白米。
这是他们最后的粮食了。
她跳下马车，走到破庙门口，那里因为屋檐破损，正有一股雨水顺着墙壁流下，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清澈的水洼。她拿出自己的那口小锅，小心翼翼地接了半锅水。
然后，她就在庙门边，找了个稍微能避风的角落，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和几根干透的细柴——那是她一直宝贝地贴身放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在流民和车夫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注视中，她蹲下小小的身体，熟练地生起了火。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映着她那张苍白却异常认真的小脸。
庙内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一边是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血腥冲突的对峙。
另一边，却是一个小女孩在安安静静地生火煮粥。
哗啦啦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流民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茫然。他们想动手抢，可看着那个蹲在火边的小小身影，脚下却像是被钉住了，一步也迈不出去。
车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重新握紧了鞭子，警惕地守在马车旁，但姿势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紧绷了。
水开了。
小草将那一小捧米倒进锅里，用一根干净的树枝慢慢搅动着。
很快，一股米粥的清香，开始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香味对于这些饿了不知道多久的流民来说，简直是世间最霸道的酷刑。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吞咽口水，喉结剧烈地滚动。
粥，很快就煮好了。
稀得能清楚地照见锅底的沙粒，米粒都数得清。
小草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却恍若未闻。她拿出自己那个豁了口的小木碗，盛了第一碗。
粥很烫，她吹了吹，又用手背试了试碗壁的温度，觉得不那么烫嘴了，才端着碗站了起来。
她没有走向车夫，也没有自己喝。
她穿过那几个僵在原地的男人，径直走到了庙宇的角落，在那个虚弱的小女孩面前蹲了下来。
她把碗递过去，用自己最轻柔的嗓音开口。
“小妹妹，喝吧，热的。”
那个小女孩缓缓抬起头，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麻木和呆滞。她看了看碗里冒着热气的粥，又看了看小草，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流民头子，那个刀疤脸男人，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小草的举动，看着她把那碗粥递到自己女儿面前，那张狰狞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不解，有羞愧，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感动。
他本欲带着手下人动手的，可这一幕，让他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凶狠话语，全都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爹……”小女孩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看向自己的父亲。
刀疤脸男人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喝。”
得到允许，那小女孩才颤抖着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接过了碗。
她低下头，立刻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发出的声音又急又响，生怕这碗粥会突然飞走。
看着女儿喝粥的模样，刀疤脸男人身上那股饿狼般的凶戾之气，一点一点地消散了。他手中的木棍，不知何时已经垂下，棍子的末端无力地抵在满是泥水的地上。
他的一个同伴似乎忍不住了，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嗓子：“大哥……”
“都别动。”
刀疤脸男人沙哑地打断了他。
他不是傻子。
他看得很清楚，那个小姑娘拿出的米，就那么一小袋。煮出的粥，稀得能当水喝。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伪装起来的富贵人家。
他们，只是同样被这该死的天道逼到绝路上的……可怜人。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
小女孩甚至伸出舌头，仔仔细细地将碗边舔了一圈，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喝了热粥下肚，她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精神也好了许多。
山神庙内的对峙气氛，在这一碗粥下，彻底烟消云散。
流民头子沉默了很久很久，庙里只听得见外面的雨声和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又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依旧蹲在火边，安静地看着锅里剩下那点粥底的小草。
他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你们……是要去淮南？”
他的嗓音依旧沙哑，却再没了之前的威胁，反而带着一种过来人才有的复杂和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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