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骨风铃（九）
菜娃登时吓得双腿发软，魂不附体。
直至晌午，菜娃才回到母子二人身边。
阿豪注意到菜娃两手空空，便问道：“爸，你不是回家取东西吗？”
“半路遇到堵车，绕了好大一圈，我怕来不及就回来了。”
“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阿豪懂事地宽慰着菜娃，殊不知眼前的人压根不是他爸爸。
一家三口沿着小路散步聊天，眼看快到了分别的时间。
“爸，妈，我得走了，回去晚了义父会不高兴的。”
阿豪垂下头掩饰着眼眶中打转的泪花，双手紧紧握着母亲苍老的手。
“妈，下个月我争取带着老婆孩子来见你们。”
这时，菜娃抱住了阿豪。
“好孩子，快回去吧。”
阿豪点点头，低着头快步走远。
直到确定他们看不清他眼泪决堤的样子，才回头用力地挥了挥手。
或许是因为一月才见一次，所以父母愈加苍老的变化在他看来十分明显。
况且这次不仅是生离，更有可能是死别。
直至傍晚，阿豪驱车来到一处深林。
他下了车径直往黑暗中走去。
大概走了百米，面前出现一个布满青苔的拱形石雕。
两侧三米高的石像仿佛正怒目圆瞪地注视着他。
阿豪走到右侧石像的手掌前，正要掏出钥匙放上去，却发现钥匙不翼而飞了。
这时，石像忽然眼冒绿光，口中吐出一股绿烟。
一阵刺痛感瞬间传遍阿豪全身。
他倒在地上痛苦哀嚎，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爸？”
凌霄快步走过来给他喂下了一颗药丸。
很快，阿豪身上的刺痛感消失。
他激动地握住了菜娃的胳膊，质问道：“爸，你怎么跟我过来了？你知不知道很危险？快离开！”
“等等，你先听我说。”凌霄试图让阿豪冷静下来，“我不是你父亲。”
“爸，你胡说什么呢？”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一时半刻也解释不清楚，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们的就好。这是你父亲写的字条，请你相信我。”
凌霄把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条交给了阿豪。
上面写着：豪，这个人能救你。
阿豪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父亲的字迹，每次父亲给他的东西里都夹着一张这样的字条。
眼前的人虽然长着和父亲一样的脸，但这动作神态的确判若两人。
更奇怪的是这人身后还背着一把桃木剑。
阿豪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蒙面人就快回来了，我们得赶快进去，等事情结束了你父亲自然会给你解释的。”
凌霄火速将钥匙放在了那石像手掌中。
石像立马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缓缓立直了身体。
“抱歉，事出紧急偷走你的钥匙，我们先进去吧。”
凌霄假扮了菜娃，在抱阿豪时顺手牵羊。
她也没想到那石像居然还会释放毒气，幸好身上常备解毒药丸，不然阿豪出了事她可没法跟菜娃夫妻交代。
两人沿着石子路往深处前进。
路上可供照明的是鬼火，树上挂着的是白布条。
再往里走就是一座座古老建筑。
越往里走凌霄越觉得这地方有点眼熟。
这不就是地府吗？
她第一次帮地府收服了一只杀人恶鬼时曾得阎王召见，那也是她唯一一次进入地府。
这个地方和地府有九成相似。
只是无论是建筑还是陈设都过于潦草，完全没有地府的庄严肃穆。
“一会儿义父要对我问话，你就躲在这儿别出来。”
阿豪把她推到屏风后，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大殿中央。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白色斗篷的蒙面人走了进来。
“回来了？”
“是，义父。”
蒙面人捏着阿豪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哭过了？舍不得？”
“我妈她快不行了，请您允许我回家照料，送她最后一程。”
此话一出，蒙面人反手就给了阿豪一巴掌。
“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忤逆我！如果当初不是你执意要回去看你母亲，或许我还能出手治好她的双腿。你这是又要忤逆我吗？”
“儿子不敢，义父教训得对。”
阿豪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磕了个响头。
“请义父格外开恩，原谅儿子。”
蒙面人满意大笑，忽然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响动，立马看向屏风。
“谁？”
他伸手一挥，一道寒光直直劈开了屏风。
凌霄抬起双臂格挡，待她放下手臂时已恢复了容貌。
“是你？”蒙面人顿时慌了神，“你不是离开裕城了吗？”
“让你失望了，那日只是做戏给你看的，演技是不是很逼真啊。”
凌霄笑意款款地上前扶起了阿豪，并把他护在了身后。
蒙面人见状也明白了一切。
他气急败坏地大怒道：“阿鹿，你敢背叛我！”
“我不叫阿鹿，我叫阿豪。”阿豪红着眼冷漠地说道。
凌霄趁着蒙面人怒火中烧，一剑挑掉了他的面具。
“果然是你。”
面前的人长着和鹿爷一模一样的脸，可气质却大不相同。
“没错是我，没想到吧，我福大命大魂魄不散。”
鹿临风也不装了，大笑着扯下了纯白的斗篷，露出那几乎和他皮肤融为一体的树皮。
烧焦的树皮嵌入焦黑的皮肉里，满身蜿蜒的纹路分不清是树皮还是烧烂的肌肤。
“我如今这副鬼样子，全拜你所赐！只恨我杀不了你，否则你就不配活着站在我面前。”
“难怪，三十年前你能用那么拙劣的手法逼我离开裕城，是因为你了解我，知道我最珍视这把桃木剑。”
“可你现在也变得心狠手辣了不是吗？你我原本就是一样的人，何必假装清高呢？”
鹿临风转而看向阿豪，冲他张开手臂。
“你居然相信她？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差点被她打死，这世上对你好的人只有我，只要你现在过来我身边，我保证既往不咎。”
阿豪捏紧了手里的字条，“义父，我感谢你对我的养育之恩，但你害得我不能和父母团聚，就连让我回去送我母亲最后一程你都不肯，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你恨我？”
鹿临风只悲伤一秒便恶狠狠地指着阿豪。
“我养育你三十年，给你最好的生活，让你读最好的学校，为你挑选最好的妻子，你凭什么恨我？没有我，你屁都不是！”
“够了，鹿临风。你永远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当年如果不是你一错再错，你和鹿爷本可以兄友弟恭和睦相处，本可以一起做地府的摆渡人。”
鹿临风不屑笑道：“兄友弟恭？他有把我当成兄弟吗？我和他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可你们所有人都喜欢他爱他，对我呢？”
凌霄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害死了你们父母，是你想杀鹿爷反害了自己，鹿爷为救你才毙命，你为何从不知错。”
“明明是他处处要和我争！父母之爱，心爱的女子，就连死了也要和我争摆渡人！”
鹿临风歇斯底里，一股脑将所有过错都推给了鹿爷。
“你真是无药可救，多说无益，受死吧！”
说罢，她握紧桃木剑，直指鹿临风胸口。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突然，远处传来石像崩塌的声音。
不消片刻，重明和鹿爷便飞奔而来。
“霄霄，剑下留情。”
鹿爷不顾两人刀光剑影，赶紧冲过去挡在中间。
谁知鹿临风趁此机会向鹿爷攻击。
一道寒光劈向鹿爷，凌霄向阻止已来不及。
可没想到那寒光触碰到鹿爷的一瞬间竟反弹到了鹿临风身上。
受到致命一击，鹿临风瞬间倒地不起。
鹿爷赶忙过去扶住他，“临风。”
“你滚开。”
鹿临风拼尽力气推开了鹿爷。
“你有摆渡人的身份护体，我杀不了你，但我也不要死在你怀里。”
“我从未有过害你的心，为什么你这么恨我？”
一向玩世不恭的鹿爷，此刻也变得无比柔软脆弱。
“因为我们太像又不像，你能轻而易举获得所有人的爱，我却只能得到从你指缝里漏出来的那一点点爱。”
鹿临风捂着胸口，厌恶地看着鹿爷。
哪怕眼前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也无比厌恶。
“我知道，在火翳狱受火刑时是你暗中救了我，也是你放我逃出地府，可我不会感谢你的。”
“我从未要你感谢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放下仇恨，无牵无挂游戏人间。”
鹿爷痛心疾首，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如果不是父母临终前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也念及兄弟手足之情，就不会一再包庇容忍你，是我错了。”
“呵，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做摆渡人是风光无限，可你不知道要日日看着那些人痛苦离世有多煎熬，我只是想你过得轻松自如罢了！”
鹿爷终于把压抑几百年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恨霄霄，却不知她也曾为了替你求情日夜不休捉鬼除妖，只为以功绩换一次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你根本不配我们为你付出这么多。”
“不可能，你们都应该恨我，讨厌我，我用不着你们怜悯我。”
鹿临风红了眼睛，曾经他以为的一切都在脑海中扭曲了起来。
“自以为是，毫无人性，这一次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说罢，鹿爷缓缓起身，闭上双眼将手覆在鹿临风的头顶上。
幽暗的绿光自掌心而出，顷刻穿透了鹿临风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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