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个和尚面容慈祥，身上僧服已经缝满补丁，但不影响他身上佛光普照。
和尚双眼紧闭，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手中捻着佛珠。
李美腰戾气正盛，带着狂风而来，但是见到和尚的时候，她还是及时拉住了马。
和尚也不慌张，看了一眼李美腰通红的双眼和手中握的匕首，大概猜到李美腰这是要杀人。
“阿弥陀佛，施主，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回头是岸。”
李美腰在马上俯视着和尚，嘲笑声响起，她笑和尚的不自量力。
高鲜的八万军队都挡不住她，一个跟乞丐无异的和尚想要挡住她的去路当真可笑。
“回头是岸？大道万千，难道你走的才是岸我走的便是海？”李美腰嘴角的冷笑仿若寒冰。
“阿弥陀佛？哈哈哈哈，佛在哪里？他何时渡过我？他又何时渡过谁？”她高傲的抬着头，蔑视的看着和尚。
“贫僧不才，法号玄奘，愿代我佛渡施主脱离苦海。”
和尚不疾不徐，一边撵着佛珠，一边抬头对李美腰说话。
李美腰更觉得可笑，她手肘支在马背上，弯下腰，又看了看和尚。
“偷溜出大靖只为了取经的玄奘？”
和尚抬头，淡淡的看着她悠然开口：“正是贫僧。施主现在杀意太盛，盛怒之下，做什么都会追悔莫及的。”
“哈哈哈哈，看来你是真想渡我，那我就好好跟你参悟参悟。我也好看看，你这经取的值不值。”
李美腰下了马，其实她可以直接夸过玄奘，但是她心底有个声音，她想要得到救赎。
李美腰蹲到和尚身边，然后问：
“佛说众生平等，可释迦摩尼的十大弟子中没有一位女弟子，观音菩萨也是男子，现在女身的观音菩萨不过是分身而已，为何以女身显示不过是因为女人慈悲。”
她杏眼一挑，看着目空一切的和尚又继续说道：
“《地藏本愿经》中言：婆罗门女①，寻如梦归，悟此事已，便于觉华自在王如来塔像之前，立弘誓愿：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使令解脱。佛告文殊师利：时鬼王无毒者，当今财首菩萨是。婆罗门女者，即地藏菩萨是。”
她自幼就为凌夫人抄写佛经，对于佛经自是可以信手拈来。
说完地藏经，她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可是大靖的佛寺之中，没有一尊女身地藏王菩萨，只因为女子没有男子威严，就将性别改变，当真可笑。”
她越说，语气就越愤怒，眼睛就越红，整个人犹如魔王波旬。
“乱世之中，男人死了就死了，女人不一样，夜晚床上奴，白日锅中肉②。死后用法也是丰富，头中花，皮中鼓③。
盛世之下女子是装饰，是佣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女人祭祖是不孝，女人上船是不祥，女人当官是大不敬。
我们前生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错，一辈子都要困于后宅之中，要真想走出四方天地，只有披上男人的皮？众生当真平等？”
李美腰一边说一边围着玄奘转，如同魔王波旬④阻止释迦摩尼成佛的场景一样。
“释迦摩尼十大弟子虽然没有女弟子，但是当年的五百比丘尼的贡献远大于十大弟子⑤，甚至没有她们，贫僧也取不到经书。”
玄奘说完这话，才抬起空灵的眸子，看着杀气腾腾的她。
“观世音菩萨已经到达佛界的无性之境，非男非女，可男可女，不论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还是发下宏愿的地藏王菩萨，重要的不是性别，而是他们度化众生的佛性。”
玄奘双手掌心向上，右手叠放在左手上，两拇指指尖轻轻相触，自然放置于腹部或膝上，由捻佛珠换成了禅定印。
“众人皆苦，是劫数，亦是修行，渡的是上世的恶，修的是下世的福，经世积累善报，才能早日跳出轮回，登往极乐世界。”
他此话刚落，李美腰就大笑起来：
“下世？哈哈哈，奸人以人为商品，手上人命数不胜数，拿着沾满鲜血的钱回到陌生地方，摇身一变成为十里八村的大善人。”
她的脸在笑，眼中的红好像要凝聚成血流下来。
“和尚按你所说，那他这世就可以恶事做尽，但仍可享荣华富贵，盛万人敬仰，而受害人只需要等着他下世承受应有的报应？”
她说这话，周身的杀气好像已经凝成冷箭，射向玄奘。
“那圣人为何说公平？佛家凭什么说平等？那国家何须制定法律？我们等着他下一世同我们一样沦为受害者就好了。”
李美腰停止围绕着玄奘，而是俯下身，用赤红的双眼紧紧盯着玄奘。
“我佛常说因果循环，这个循环可以是三生，亦可是当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个时候，可以是天意，也可是人为。”
对着暴戾的李美腰，他情绪也没有一丝波动。
“我佛慈悲，但不代表我佛纵恶，《增一阿含经》言：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如果阻止恶人恶事，也是善事，我佛自是倡导。”
李美腰坐到地上，与玄奘平视。
“我以恶制恶，不也是行善？”她的眼睛犹如毒蛇，紧紧盯着玄奘这个猎物。
“即有国法，应以戒为师，以法为依。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他说完这话，犹如阳光驱逐黑暗，照亮了李美腰的心。
她身上戾气消退，林中狂风吹尽，只余徐徐清风。
她盘膝而坐然后抬起手，在玄奘眼中晃。
“圣僧，我这双手，自我十二岁上战场，杀敌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他们或许也不曾作恶，我也非私欲，不过是保家卫国罢了，那我死后是登极乐还是下地狱。”
她的双眼重归清明，眼中仅剩对救赎的渴望。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若四大皆空，身在极乐或是地狱又有何分别？”
玄奘双手合十，默念佛经，这一幕像极释迦牟尼在鹿野苑初转法轮，为五比丘等众生宣讲佛法的场面。
李美腰双眼血色最终化为一滴清泪，沿双颊流下。“我本一尘埃，如何改变历史？”
“遵从本性，顺应历史，一切自有定数，阿弥陀佛。”他说完就再次闭上双眼，捻动佛珠。
李美腰缓缓站起，随着晨光升起，她眼中赤红消退，翻身上马，准备回去了乾安县。
上马之后她弯腰手支撑俯视着玄奘：“圣僧，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傻子。”
“地藏王菩萨曾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贫僧不敢说是宏愿，但也想为众生解惑，渡众生西归。”
他只是停下捻动佛珠的手，双眼仍未睁开。
李美腰直起上身俯视玄奘，“圣僧西行在想什么？”
“宁可西行而死，绝不东归而生。”玄奘睁开双眼，定睛看着她，眼中充满坚定。
“看来我与圣僧一样，也是一个傻子。”她嘴角一勾，眼中仅剩释然。
玄奘闭上双眼，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手中捻动佛珠。
鱼在水中游，是尾也是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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