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下岗通知

谈完“宏图伟业”，日子又恢复了往常。

离春节只有两个礼拜了，苏城的街上，熙熙攘攘慢慢变成清冷。

步行街上的店也渐渐关门休假，于彩平的服装店新上的货也快清完了。

可怡已经买好了后天回去的票，拿着于老板发的五百过节费笑得合不拢嘴。

可怡把红票子捧在手里数了一遍又一遍。

“于老板，你放心，明年我准跟着你干！”

于彩平正皱着眉弯腰拖地，听到这话尴尬笑笑。

她倒不是担心可怡明年不来，只是担心明年这个店还开不开得下去。

于彩平抬头盯着墙上的照片发呆，嘴巴念着：“怎么还不来？”

彤彤顺着妈妈的眼神望去，蓝天白云下她和万老板、家乐在海角灿烂笑着。

难道妈妈在等万老板？难道妈妈说的“钱的事自有办法”就是等万老板的施舍？

彤彤默默叹气摇头，这次是真遇到坎儿了。

……

天气越来越冷，也意味着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

在外漂泊一年的人们背着重重的行囊，踏上回家过年的路途。

他们在寒冬中吐着白气脱模横飞地讨论“国营工厂改革、下岗、下海经商”

有些人愁眉苦脸，有些人眉飞色舞。未来在哪个方向，是悬崖上的木屋还是阳光下发光的湖水，谁也不知道。

温度降到零下，湖风和远方的海风一起吹来，阴冷湿寒是最适合现在的形容词。

院子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更冷，除了刚开了建筑公司的王家和跟着他们做事的额几家，其它厂工的家里都被唉声叹气充斥。

于彩凤和商阿贵正看着方桌上的【下岗号召书】苦脸。

风吹得窗户簌簌响，于彩凤声音嘶哑对着闷不做声的商阿贵吼：“你说句话啊！这个名额到底给谁？！”

两人工作多年的纺织厂正在大批“号召”工人光荣下岗，本来两人都在下岗名单上，但于彩凤豁出去找到厂长，从任劳任怨卖命多年哭到上有老下有小，甚至搬出去世多年的公公，才哭来了一个人留下来的机会。

其实于彩凤早就想好把留厂机会给阿贵自己去跟妹妹下海经商，但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被漠视多年的妻子，她需要一个被看见被认可的机会。

但是商阿贵，依然，仍然，双眼望向别处，鼻子哼出冷气，一句话也不说。

于彩凤忽然起身，商阿贵一惊下意识往后躲。他以为这个疯女人又要和以前一样摔东西砸东西发泄情绪，但于彩凤只是轻轻笑了。

商阿贵觉得奇怪又渗人，瞥了一眼她问道：“你笑什么？”

于彩凤平静地说：“别人都觉得你斯斯文文待人和善，我是个不讲理的疯子，但是谁又知道你才是个疯子？”

商阿贵眉头皱起：“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于彩凤笑得更加肆意，语气嘲讽：“不是疯子怎么会和有夫之妇搞一起？要是让大家知道你这个体面人干这么不要脸的事，会怎么样呢？”

“你……”

商阿贵嘴巴抽搐，表情暴怒，但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于彩凤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眼神闪过失望和震惊。相处多年，就算没有爱，但是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商阿贵的身体习惯于彩凤再熟悉不过。

自从上次商阿贵和阿梅的眼神半刻交汇，她就察觉不对，今日试探的话语得到这样的反应，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愤怒过后商阿贵脸上捎带着心虚解释：“阿凤，你不要总疑神疑鬼，我们之间纵使没有爱情，但是我得对得起我爸，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于彩凤眼眶红了，深吸一口气止住眼泪，强装震惊地吼道：“你早就对不起爸爸了！爸爸咽气前让你一辈子对我好，你呢？你把我当空气当疯子当垫脚石，就是没把我当老婆！”

商阿贵像是被戳中了肺管子，提高声音说道：“要不是你爸爸用恩情绑架我爸，我爸会说那样的话吗？！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于彩凤和商阿贵的故事很简单。

两人的父亲是一起挖过战壕的老战友，于爸对商爸有救命的恩情，两个小辈自然从小就熟络。后来于爸转业到武城当老师，商爸去苏城纺织厂做技术骨干，渐渐失去了联系，本来不会再有交集。

但于彩凤误打误撞到苏城纺织厂面试，和商阿贵重逢。于彩凤一眼爱上温文尔雅的商阿贵，追着叫哥哥，全然不顾商哥哥的意愿，借着父辈的缘分，硬是把自己嫁给了商阿贵。

但是不爱就是不爱，捂得热冰块也捂不住人心。

这么多年商阿贵都恨她怨她厌恶她，因为……

“我明明有爱的人，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

商阿贵的嘶吼划破了沉默。他紧握着拳头，浑身发抖地看着于彩凤，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于彩凤的泪也落下来，足足愣了几分钟才恢复正常呼吸，哽咽着说：“你留下吧，我走！”

两人都知道，这个留下和离开，不只是说厂里的名额，还代表着这段失败的婚姻。

说完这句话，于彩凤抹了把泪，吸了吸鼻涕，转头去房里收拾行李。

商阿贵在客厅里听着柜子打开和蛇皮袋撑开的声音，竟有些不知所措。这次争吵让他震惊之余感到触动，这个野蛮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讲理了？

犹豫半刻，他还是走进了房，远远站在于彩凤的对角质问：“马上过年了，你现在闹什么？”

于彩凤用心叠着毛衣，头也没抬地回道：“我没闹，我在收拾东西回家。”

“你回家？你哪有什么家？”

于彩凤顿了顿，转头直视着商阿贵说：“我今年回武城过年。”

于彩凤和商阿贵的父辈虽是同乡，但现在于家定居在武城，商家早就在苏城扎根。于彩凤远嫁到苏城，鲜少回娘家。

商阿贵不屑地哼了一声，轻蔑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商家的媳妇没有回娘家过年的道理！”

寒风从窗户的缝隙灌进来，吹得屋子都颤抖，于彩凤却觉得这风没有心冷。

于彩凤面无表情地走向商阿贵，商阿贵被连连后退，直到靠到墙上。

商阿贵想起前段时间于彩平发疯砸了王家的事，看着于彩凤这个样子，不由得害怕起来，这姐妹俩的疯真是如出一辙。

“你，你要干什么？”

于彩凤直勾勾盯着商阿贵半晌，商阿贵越看越害怕，连呼吸都在抖。

于彩凤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这幅模样，冷笑两声，一个字没说，转身继续收拾行李，耳边再也没出现半句商阿贵的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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